顧扶洲行至轅門時, 天上下起了小雪。這無疑是他最安靜的一次出征,沒有金鉦戰鼓, 沒有振臂高呼,甚至連旌旗飄揚的聲音都沒有——落雪霜,旌旗冰凍而止,早已飄不了。
顧扶洲一行人走得低調,無人相送。史沛和武攸遠各率大軍,前者攻城,後者設伏,剩下一員大將守營。
他們依照既定的路線,朝涿縣騎馬慢行,在雪地留下一行馬蹄的印跡。
一個副將道:“好安靜啊, 安靜得我都不習慣了。”
顧扶洲隨口道:“淮識應該很習慣這種安靜。”
“對哦, 沈兄弟可是暗衛出生, 想必以前都是晝伏夜出的。”
沈淮識淺笑著點頭。副將又問:“那你在夜裡是不是能看得很遠,很清楚?”
“是, 夜中視是暗衛必須會的技能。”
“可惜敵軍沒這麼好的眼睛。”顧扶洲道,“讓大家把火把點著。若西夏來了援軍,最好能把他們一塊引來。”
寂夜中, 迂回曲折的山路上亮起一盞盞“明燈”, 似乎是在昭告敵軍他們所在之。只要稍微有點腦子就能看出他們是有意引之,可被困孤城多日的西夏軍明知是陷阱, 也不得不往裡面跳。
只因為陷阱裡有顧扶洲, 那個斬殺了他們一位儲君, 數十位大將,無數西夏士卒的大瑜戰神。與其死,或是破城後被俘, 不如拚死一戰,拉著顧扶洲共下地獄。趙明威已經死了,顧扶洲一死,大瑜軍中再無大將能阻止西夏佔領中原的宏圖大業。
顧扶洲領兵到了葫蘆口,周遭仍沒有什麼靜。而越是安靜,越意味著危險將至。雪有變大之勢,紛紛揚揚地落滿弓刀。
不多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輕,是聽這震耳聾的靜,就知對方來了多人。
副將不由驚道:“他們怎麼還有這麼多人。難道,他們不留人守城了嗎?”
顧扶洲倒不意外:“既然知道守不住,何必再守。”
鬼帥不愧是鬼帥,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如此之數的鐵騎帶出雍涼。相信此時,史沛已經趁著敵軍出城之際,攻城中。這裡的敵軍越多,留守雍涼的敵軍就越。
“別慌,”顧扶洲安眾人,“就算是他們傾巢而出,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他們最好是一起來了,省得我們還要花時間追趕殘兵。”
馬蹄聲越來越近,舉目去,但見黑的鐵騎如洪水般湧來,掀起陣陣雪沫。接著,喊殺聲四起,刀劍在月之下泛著冷冽的寒。
沈淮識道:“大將軍切莫輕敵,這些人顯然都是死士。一旦連死都不怕了,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顧扶洲點點頭,勒韁繩,道:“傳令下去,且戰且進,將他們往葫蘆口引。”
寒風瀟瀟,如泣如訴,山谷間充斥著兵刃相接的刺耳聲響,鼻腔裡是濃鬱的腥味。白刃夾雜著鮮濺出,紅幾乎遮天蔽日,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一種。
敵軍被他們引至葫蘆口時,忽然一陣地山搖,比方才的靜要強烈十倍。副將大喜:“一定是武將軍帶著伏兵——”
沈淮識盯著遠方,低聲道:“不對,是——”
話音戛然而止,副將瞪大眼睛,臉上的笑容被震驚所取代:“是西夏,是西夏的援軍到了!”
馬蹄聲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比方才的靜強烈數倍,震得山上雪塵滾落,掀起數丈高的雪浪。
“這是好事。”顧扶洲故作輕松,“西夏援軍到了我們這裡,證明雍涼是安全的。援軍長途跋涉,而我們以逸待勞,不說能一打五吧,一打二還是沒問題的。”
看顧扶洲如此淡定,其他人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副將高喊道:“兄弟們往裡衝,武將軍就在葫蘆裡等我們!”
顧扶洲所料不錯,西夏援軍來得匆忙,已在冰天雪地中奔襲百裡,力折損了一大半。明知勝算不大,他們還是要來。
他們想的不是打贏這場仗,也不是守住雍涼城。他們只要顧扶洲的命,即便是用數萬西夏士卒的命去換顧扶洲的人頭也在所不惜。
沈淮識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將軍,這些援軍中有不武功高強的刺客,定然都是衝著你來的。”
顧扶洲無奈歎道:“他們為了要我的命也太拚了吧。”
“還請將軍寸步不離我左右,我不會讓西夏刺客有機會接近將軍。”沈淮識話剛說完,眉頭突然皺得更,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先前傷的地方,很快又抬起頭,集中力應敵。
大瑜軍且戰且退,好不容易將他們引葫蘆口,卻遲遲等不到伏兵出手。
“怎麼回事?”副將殺完一圈回到顧扶洲跟前,“武將軍他人呢?!”
顧扶洲臉凝重,看了看左右兩邊的雪山,終於忍不住了口:“。”
“是雪崩。”沈淮識低聲道,“武將軍被雪崩拖住了。”
不僅是他們,其他人也在焦慮伏兵為何不在。然而刀劍無眼,片刻的分心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有點倒霉啊兄弟們。不過沒關系,武攸遠肯定在想辦法趕來,我們等他便是了。”顧扶洲忽而一笑,笑得肆意又張揚,“江山如畫,人多——若是死在這裡,未免太可惜了。”
說罷,顧扶洲一把奪過副將的弓箭,對著敵軍一員大將,拉弓搭箭一氣呵。
箭矢如流星一般飛出,他們看不到箭的終點。但這一箭仿若一個信號,將士們應聲而起,不再糾結伏兵何在,力廝殺,能多殺一個是一個。
為了讓敵軍以為自己能夠一戰,顧扶洲所帶不過三千鐵騎,沒有了武攸遠的伏兵,他們人數大大佔劣,但無人因此退。他們相信伏兵會到,他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撐下去。
一向在後方運籌帷幄的顧扶洲第一次真正站在了戰場上。青雲九州槍沉寂三年後再現封鋒芒,不就是殺人麼,他已經學會了。
這一場廝殺從天黑到天明,從大雪到雪停,從浩浩到橫遍野。擋在顧扶洲前方的鐵騎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三千鐵騎,最後所剩不過三十。
顧扶洲的小白已經死在了箭雨中,他和剩下的步兵一樣,一鐵,一桿長/槍,對陣敵軍剩下的數百人。但沒關系,馬上——馬上武攸遠就要來了。
再等等,再等等。
突然,沈淮羽瞟見一個如鬼魅般的影無聲無息地靠來過來,他果斷踏了出去,用匕首替對方封了。
他輕功用得太急,牽扯到舊傷,短暫地停了停。就在這極短的一瞬間,一支冷箭從他後飛出,直指顧扶洲。
沈淮識大喊:“將軍!”
顧扶洲聽到沈淮識的喊聲,卻沒停下揮槍替一個小兵擋住尖刀的作。
一陣劇痛襲來,顧扶洲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看見沈淮識臉煞白地朝自己奔來。他這才緩緩低下頭,看著口的箭矢,後知後覺地扯了扯角。
沒有人能百戰百勝,他靠運氣贏了這麼多場,終究還是要輸給運氣。
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無支箭從四面八方飛向顧扶洲。
青雲九州槍重重地在雪地中,支撐著主人沒有跪下,直至沈淮識趕來,扶住了搖搖墜的顧扶洲。
顧扶洲常年遊刃有余的臉上,終於流出了一恐懼。
他恐懼的不是死亡。他死過兩次,他有經驗。死對他來說,沒什麼可怕的。
他恐懼的是,林清羽面臨他的死亡。
這份恐懼甚至蓋過了的痛苦。抱歉了,他始終不是真正的護國大將軍,也不是什麼大英雄,在這種生死關頭,他隻想著林清羽一個人。
這時,他約約聽見有人在喊:“雍涼大捷——雍涼大捷!”
“武將軍到了!”
浴戰了一夜的沈淮識總算得以放下長劍。他握著顧扶洲的手,他看到顧扶洲笑了聲,說:“好疼啊。”
比之前兩次,還要疼。
沈淮識一武功,常年徘徊於生死邊緣,卻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他恨自己的笨,竟連句安的話都說不出來。
顧扶洲角溢出鮮,問:“我好像聽見……贏了?”
“對。”沈淮識試圖出一個笑容,“贏了,我們贏了。”
“那,是不是可以救我了?我……我不能死的。”顧扶洲靠在沈淮識上,眼睛越睜越大,近乎是狼狽地哀求,“他還在等我,我給他寫了保證書,我不能騙他……別讓我死,他會哭的。”
沈淮識已然泣不聲:“我會救你,將軍。你撐住,胡大夫肯定有辦法,我帶你去找他。”
約聽到“大夫”兩個字,顧扶洲角微微揚起。他還想說什麼,忽然“唔”地一聲,嘔出一大口鮮,即使有沈淮識攙扶,他也支撐不住了,緩緩落。
“將軍!”沈淮識跟著跪在雪地中,把顧扶洲抱進懷裡。他用手去捂顧扶洲的傷口,鮮從他指中溢出,源源不斷地流雪中,綻放出一片冬日盛開的桃林,不合時宜,卻又溫暖如春。
無論他怎麼努力,顧扶洲的還是越湧越多。
捂不住,止不住,停不住。
顧扶洲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口被重重著不過氣來,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流出的仿佛帶走了他的溫,越來越冷,冷得徹骨。
他……又要死了嗎。
他對林清羽說謊了,他要死了,他回不去了。
早知道會是同一場結局,他就不該向林清羽告白,不該吻他,不該弄髒他。他害林清羽傷心了一次,還要害他第二次,他太壞了。
他了解林清羽。林清羽忘不了他的,林清羽也不會做出殉的傻事。他會活著,冰冰冷冷,失去知覺地活著。
如果……如果林清羽能失憶就好了,忘了這些年,忘了他,或許能活得開心一點。假死藥都有了,失憶藥是不是也能有。
畢竟他的願是林清羽永遠開心。
從十七歲到現在,一直都是。
嗯……眼睛好重,這種漆黑的暈眩和上次好像。他記得那個時候,林清羽並沒有阻止他閉上眼睛。那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
“將軍!”沈淮識哽咽地喊道,“將軍撐住,胡大夫馬上就來了。別閉眼,林太醫——林清羽還在等你!”
顧扶洲驀地睜大眼睛,抓著沈淮識的手也有了力氣。
不能閉眼,他肯定還能被搶救一下。等到大夫來就好了,他們會把他治好的。
忘記了他的林清羽也不會開心。只有他活著,林清羽才會開心。
所以他不能死……他必須活下來。
在他的努力下,視野重新變得清晰。他看到一束,穿雲層的一束。他輕喃道:“天亮了?”
沈淮識淚流滿面地點頭:“是的,天亮了。”
“太好了。”壞事一般都發生在晚上,黎明總是象征著希。他或許是真的要得救了,只要不閉眼,他就能活下來。
顧扶洲就這樣看著天邊的束,帶著不甘和眷,瞳仁映著源,一不。
“將軍……將軍!”
接著,最後一點亮也在顧扶洲眼中消失了。往日璀璨如星,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裡只剩下無窮的寂靜。
可他仍然睜著眼睛。
——初熹三年初,顧扶洲久等援兵不至,於雍涼城外,萬箭穿心而亡。
有一種人,就像D品。沾了一口,此生難戒。父母離異,我不過是個剛發育完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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