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哪一句刺中了,謝憐殺心頓起。
他劍刃微微一轉,左掌暗提,心中有個聲音囂道:殺了這個人,永安殘兵,不足為懼!
自從見面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鐵了決心要殺郎英。誰知,他一掌送出去,擊在郎英口,擊得他吐了口,卻沒有穿心而過,反而被震了開來。
這一震之下,謝憐不可置信,倒退幾步,道:“你?!”
震開他的是什麼東西,謝憐再清楚不過了。
人間有大能者,諸如君王、奇才、義士,凡遇危急關頭,自會生出護之氣,保護此人不傷害。這種人,大多是有飛升的潛質的。郎英不過一介草莽,居然也生出了這種護靈氣,而且,還是極為罕有的那一種——君王之氣!
謝憐不敢細想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忽覺口一涼,卻是郎英的劍,刺了過來,將他穿而過。
這一場仗,雙方並沒有分出勝負。
來進犯的永安方照舊死了不人,但這次仙樂皇城這邊也沒好多。若換了別人,其實可以說是慘勝了,但對謝憐而言,這,絕對就是一場敗仗。
這是他首次失利,並且,雖然郎英還是不敵謝憐,最後負傷撤離了,但許多人都看到了郎英刺中他的那一幕。謝憐大抵能猜到,此時軍中有多將士都在背後議論:殿下是武神啊,怎麼會被刺中?我們不是天神之兵嗎?為什麼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大獲全勝?然而,他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細小的聲音了,因為慕告訴他,今日,不幽林又送進來一百多個人面疫患者。
短短一天,又是一百多個!
現在,最初那一批人面疫患者已經病發到極為嚴重的地步了,全上下沒有一能看,都要用厚實的白布蓋住,否則看一眼都駭人。然而,過白布,也能約看見廓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東西。
謝憐四下遊走救治,好容易過完了一,風信才拉著他走到一邊,低聲道:“殿下,今天在戰場上怎麼回事?你怎麼會給那莽人刺中?你後來分明打中他好幾次,怎麼不殺了他?”
謝憐不想對他說郎英上多了一層連神也無法犯的君王之氣,無奈苦笑。哪裡是他不想殺,實在是已經殺不了了。他攻勢中蘊含的法力,全都被這層王氣化去,對郎英完全無效。他發現這一點後,立即改用真刀實槍,拳腳相拼,但這個郎英又皮糙厚,耐打得!
正在此時,遠一人突然嚎起來:“殿下救我!”
謝憐正接過風信遞給他的一碗水,剛喝了一口,一聽嚎便嗆了出來,一口氣也來不及歇,沖了過去。嚎的正是那日給他送傘的青年,因為謝憐對他格外溫和,這青年對他喊救命便也格外的勤。最初這人生出人面的部位是膝蓋,謝憐施法控制,不令疫毒擴散,因此,他全上下只有左上長了人面,眼下正狂踢那,死去活來。謝憐按住他,安道:“別!我來了!”
那青年恐懼萬分,抓住他,道:“殿下!殿下,救我!我剛才覺得很,好像有什麼草在紮,然後我,我低頭看,我看到那些東西……它們的一張一合的,在,在啊!它們在吃草!!!它們是活的!!!”
謝憐登時骨悚然。他低頭去,果然,這青年左上,麻麻滿了數十張人臉,有好幾張口裡都含著草葉,有的,還在如似地咀嚼!
許多病人都尖起來,人群不止,全靠風信慕和眾士兵勉力制才沒有暴|。謝憐一手按住那青年,問一旁的人:“他這條還能嗎?”
不幽林的看護們都要全副武裝,以繃帶和披風把全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什麼樣,一旁幹活的答了話,聽聲音似乎是個年,道:“殿下,不能了!他這條已經廢了,裡面不知還長了什麼,重得像灌了鉛,本拖都拖不。而且疫毒一直在往上爬,就快爬出這條,擴散到腰上來了。”
謝憐已經竭盡全力施法救治,然而,那青年這條可以說是已經病膏肓了,幾乎喪失了正常人的知覺。這時,一名醫師小聲道:“殿下,依我之見,眼下唯一沒試過的辦法,就只有切了生長人面的部位,看看能不能阻止蔓延……”
謝憐心中想到的也只有這個辦法,道:“那就給他切了!”
那青年忙道:“不要啊!”他生怕真被截了肢,可又不敢抱住自己那條畸形的,痛苦至極地道:“我的還沒廢!說不定還能好……殿下!你……你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能救救我嗎?”
謝憐已經不想再回答“我盡力”、“我努力”這種話了,眼前陣陣發黑,道:“對不起,我沒有。”
太子殿下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這還是頭一次,在場無數人都驚愕之極。更有人當場失控,了出來:“沒有?你是殿下,你可是神,怎麼會沒有辦法?我們在這裡等你想辦法多天了,你怎麼能沒有辦法?!”
說這話的人立刻不知被誰按下去不做聲了,然而,並不是風信和慕阻止的。慕似乎覺得謝憐方才那句話太坦率了,沒能安好人群,正蹙眉不語,風信則在遠喝止幾個跳的格外高的病人。謝憐連日來焦頭爛額,長劍一直不曾回鞘,懸在腰間,劍刃離得那近了些,一張“人面”覺到森冷劍氣,突然停止了咀嚼,一張,尖起來。
這個東西,它居然尖了起來!!!
雖然聲音細弱,但就是從這條上發出的無疑。那青年大一聲,險些嚇暈過去,抱謝憐,連聲道:“殿下救我!救我!”而與此同時,他那條靠近腰的地方,生出了三個微凹陷的窩坑。那醫師驚道:“殿下,擴散了,擴散了!疫毒要爬出了!”
耗費再多法力,謝憐終究是沒能控制住這青年的病。眼看著這些可怖的東西就要擴散至這青年全了,這一擴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難道就坐以待斃?
謝憐一咬牙,道:“我問你,一句話,這條,你要還是不要?沒了之後到底會如何,我也無法保證。不要你就點頭,馬上手;要你就不點頭,我們再看!”
那青年著氣,竟是嚇到雙眼空,近乎失智,似在點頭,又似在搖頭。而他左上那些人臉,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尖起來,仿佛在歡迎新加的“同伴”。咿咿呀呀中,甚至能看見它們愉悅的表,以及細小鮮紅的舌頭正在抖。難以想象,這青年左的部到底是怎樣一種景象,變了什麼東西的寄宿之所。
不能再拖了!謝憐對那醫師道:“給他截了。”
那醫師卻連連擺手,道:“殿下恕罪!我也沒把握,這地方,我不敢下刀啊!萬一切了也不行……還是不要冒險了!”暗罵自己沒事多,槍打出頭鳥,險些攤上個嚇人的差事,逃回人群不說話了。那青年喃喃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而謝憐腦海裡一片空白,心中有個絕的聲音也在喃喃:“——誰來救救我……!”
四周一片嘈雜,喊什麼的都有。那些扭曲的小小人面也在下方尖,一瞬間,謝憐覺得他看到了地獄。
他好像在死死盯著這個地獄,又好像什麼都沒在盯,冷汗津津之中,睜大了雙眼,舉臂——
手起劍落,鮮狂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