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回過頭去,看向蔣手中展開的畫卷,畫上子靜靜坐于椅中,形削弱,清麗的面孔上一雙眼睛略顯黯淡。
單只一點,足可見畫師的畫技十分高超傳神,且于畫像上費了些“心思”。
片刻的走神后,嚴明緩緩轉回頭來,面上不見波瀾,腳步卻仿佛沉了許多。
“姜大人的獨啊……這可不,咱們這北地條件艱苦,可不能委屈了姜大人家的千金。”印海搖頭,這姑娘一看就像是不好。
蔣不置可否地笑著,又展開一幅:“一切還須看將軍的眼緣,緣分這種事最最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個不錯!”印海滿意點頭。
蕭牧也認認真真看了片刻。
嗯,是不錯。
畫得不錯。
的確有晴寒先生的風范在。
見蔣還要再拿畫像,他開口打斷道:“今日且到此吧,我還有公事需理。”
說著,看了一眼印海和王敬勇:“蔣當下更該著意于我這些手下。”
迎著蔣投來的視線,印海微微笑道:“有勞了。”
如此一唱一和之下,蔣只得笑著點頭,剛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被蕭牧使人送了出去。
“……你是沒瞧見,那是油鹽不進啊!瞧著沒什麼架子,說起話來也算和氣,可偏偏不給半點機會!”蔣來到衡玉房中,大肆倒了一番苦水,說得嗓子都干了:“說是我給他手下人做,暫不論那些人瞧著沒一個好出手的,且還不知是不是刻意拿來拖延我的借口呢!”
“縱然是借口,也要去辦。”衡玉靠在榻中,翻了一頁良人冊,看似漫不經心地道:“既是接了這差事,來了這營洲,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說著,似略略思索了一下,道:“不如便從年紀最小的那個開始吧?”
“蒙大柱的那位?”蔣想了想,點頭道:“瞧著倒是最正常的一個,十八九歲尚是議親的年歲……”
甭管如何,先挑個容易的來,若能來個開門紅,也能保全些京師第一的面。
想著,便道:“昨日似是聽說,他正是營洲人氏?”
“是,且家中有幾間鋪子。”衡玉合上良人冊,道:“到時我隨蔣姑姑一同去見見他家中長輩,先聽聽蒙家人的意思吧?”
蔣點頭,既是說,自當還要清家底,先見過對方家中長輩再說。
衡玉便思忖著接下來的行事。
外間傳來說話聲,是侯府的使來送晚食了。
飯菜很快被擺好,蔣嘆道:“菜式倒是盛……”
衡玉坐下看去,不止盛,且還照顧了京師的飲食習慣。
于禮節之上,侯府的確不曾有任何短缺。
一餐飯倒也吃得愉悅。
飯后凈手漱口罷,又有一名使前來,卻是道:“我家夫人想瞧瞧自京師帶來的閨秀畫像,不知吉畫師可得閑送去?”
使含笑道:“夫人想著吉畫師同在京師,又與這些閨秀們年紀相仿,必然多也是有些了解的。”
衡玉尚來不及開口,蔣便笑著點了頭:“是是,得閑得閑!”
蕭將軍那里走不通,卻還有蕭夫人……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怎忘了這個!
若能從蕭夫人這兒另辟蹊徑……
蔣笑著推了衡玉一把。
衡玉也大大方方地笑著點頭:“煩請帶路。”
既要在營洲城行事,自當事事殷勤些,與人多接,方能有多聽多看的機會。
只是蕭夫人表現的比想象中要更熱,催著吃茶水點心,又與閑話頗多,且問了些家中之事,很是平易近人。
而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另更為驚訝的存在——
初進房中,一眼便看到了房中茶幾上方懸著的那幅老者垂釣圖——那分明是阿翁的畫作,且沒看錯的話,還是真跡。
考慮到自家阿翁名聲在外,畫作流傳至此也不算稀奇,應只是湊巧而已。
然而接下來所見,卻是在逐漸推翻這個簡單的猜測——
侍捧來茶盞茶壺,其上描著的赫然是阿翁筆下最個人特的紅鯉圖;
裝著點心的瓷碟之上,是阿翁畫過的山寺紅梅;
還有屏風上所繡,也是出自阿翁之手的春景……
仔細看,還有紗燈、梳妝柜面……
等等——
若沒看錯的話,就連蕭夫人頭上的那對仙鶴仰頸簪子,也……也是照著阿翁畫中的神態打出來的?
這些細節雖是晦,可阿翁每幅畫都記得一不差,旁人縱然看不出,卻絕不會認錯。
所以……這是來到了個什麼地方?
如此再想到那日廳中初見,蕭夫人那句“敬仰晴寒先生”的話,衡玉不覺得這非但不是客套話,且已是相對含蓄的表達了……
而無論所見是否有刻意安排之嫌,蕭夫人的熱是真是假,衡玉的回應都十分真誠,但凡蕭夫人問及畫像閨秀之事,所知皆如實作答。當然,并不擅自論人品行長短。
“這位趙國公府上的長孫姑娘,在姊妹中行三,我曾是見過的。”衡玉著使展開的一幅畫像說道。
“嗯,好看得。”蕭夫人滿眼笑意地點頭。
一旁的使眨了眨眼睛——夫人的眼睛分明在盯著吉畫師呢,所以到底是誰好看?
“夫人,郎君到了。”一名使室通傳。
縱已有侯爺爵位在,然在院里,蕭牧偶爾仍會被家仆稱為郎君。
“讓人進來吧。”蕭夫人眼底笑意更濃幾分。
衡玉自椅中起。
蕭牧走了進來,看著施禮的,略有些意外。
又看一眼使捧著的畫像,頗有種逃無可逃的窒息之。
“吉畫師不必多禮。”
蕭夫人招招手示意:“都坐下說話。”
蕭牧應“是”,與衡玉一前一后落座,正要問一句“母親喚兒子前來何事”,就聽自家娘親已經開了口:“說起來,咱們家中與晴寒先生也是有些舊在的,當年晴寒先生游歷至北地,同你父親還曾一起吃茶論詩呢。”
蕭牧聽得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衡玉。
他之前從未聽母親提起過。
對上他的視線,衡玉也有些茫然:……也是剛得知此事。
蕭牧默然。
明白了,所以多半是母親瞎編的。
自家的娘,自己了解。
他“父親”去世多年,而晴寒先生也不在人世,怎麼說全憑母親心了。
“吉畫師此番來營洲雖是辦差,但咱們也理應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蕭夫人看向兒子,笑著道:“景時,如今千秋城也收回來了,你也該安下心來在家中歇養一陣子了,明早咱們帶吉畫師出去逛逛,也瞧瞧這營洲城的風土人……再挑一早食做得好的酒樓,嘗嘗營洲特!”
蕭牧看著自家娘親逐漸激的神態,只覺得臉上仿佛寫了三個大字:發財了。
能遇到晴寒先生的孫,于為晴寒先生狂熱崇拜者之一母親而言,可當真是發了大財了……
衡玉則頗覺寵若驚。
正想著是否要婉拒時,忽聽窗外響起一道低喝聲:“當心!有刺客!”
“保護好將軍和夫人!”
旋即便是混雜的腳步聲和刀劍相擊聲。
刺客!
這突如其來的靜讓衡玉驀地形繃。
然而卻見邊的使依舊神如常地撤換下冷掉的茶水。
再看蕭牧,只見其平靜地往窗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接過使換的新茶吃了一口。
衡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遂又不確定地向窗外,廊下燈火分明映照著打斗的影,刀劍影之下,并有悶哼或慘聲傳耳中——
明明……沒看錯啊?
可室非但不見毫驚慌,甚至……
“前幾日聽說靖水樓的掌柜新請了一位京師來的掌勺大廚,想來兼顧營洲特之余,應當也能照顧得了吉畫師的胃口……”蕭夫人對早食去的思索,并不曾被打分毫。
“夫人,小竹館的早茶倒也不錯。”一旁的掌事婆子提議。
使綠蠟則道:“還有苗記包子鋪,雖說不過是間小鋪子,但鋪中的包子卻是營洲城獨一份兒,聽說柳主薄但凡回城,每日晨早都要去呢!”
“既是好去,那便都去嘗嘗。”蕭夫人看著衡玉,含笑道:“不著急,一日日去。”
見衡玉臉復雜,蕭夫人看了眼窗外,恍然了一瞬,連忙溫聲安道:“吉畫師莫怕,這都是常事。幾個宵小罷了,有護衛在,他們闖不進來的。”
瞧這腦子,險些忘了吉畫師是頭一遭經歷此等事。
衡玉勉強出一笑意,輕輕點頭,便也捧著茶盞吃了一口。
雖說此等習以為常的態度令無法理解,但這個人,還是很擅長鄉隨俗的……
窗外的打斗聽起來愈發激烈了。
衡玉抬眼間,只見一道人影閃至窗外似要破窗而,此時一柄長刀追而來,隨著刀劍沒的聲音響起,有鮮噴灑在了窗紙之上。
“撲通”一聲人影倒地,濃重跡仍留在窗欞上。
衡玉握著茶盞的手指陡然收,面幾乎一瞬間變得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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