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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打雪仗,把整個百園攪和了個天翻地覆,所有狼都筋疲力盡,白絨絨的一只疊著一只,就趴在雪里一不了。
寧時亭過去尋找被一屁坐了的小狼,剛找到沒多久,轉頭又不見了。走過去看見雪里有條厚的尾,就過去拽了拽,結果拽出來的不是小狼,而是一只他不認識的大狼。
大狼非常乖巧地被他拖了出來,也沒有對于自己的尾被拽走有任何表示,它晃了晃尾,四爪攤著,由寧時亭有些吃力地拖到了一邊,隨后繼續攤著繼續休息。
這還是第一只,寧時亭陸陸續續地又在雪里拖出了更多的大狼,聽書和葫蘆菱角也過來搭了把手,拖到第三十七只的時候,才發現了已經睡著流哈喇子的小狼——哈喇子還凍了冰。
寧時亭把小狼抱起來,讓人熱水絞了帕子過來給它臉。
顧聽霜看了一眼天翻地覆的百園:“回屋里吧。”
大年夜,狼群各自有了烤鹿吃,他們的年夜飯卻沒吃。
寧時亭問他:“殿下會包餃子麼?”
顧聽霜說:“不會,你教我。”
寧時亭的手又漂亮又巧,作慢,但是包得很細致,顧聽霜看他包了一遍就會了,小狼也蹲在桌邊,有樣學樣地叼來墊子墊高自己,拿爪子在桌上拍來拍去,企圖也包出一個餃子來。但總是抱著抱著,一爪子把和餡兒拍得混了起來,變了餡餅,隨后又很快抵抗不住滴了香油的餡的,吧唧吧唧吃掉了。
它吃了一回兒,顧聽霜才注意到這只小狼邊沾了一圈兒生面,手趕它走:“下去。”
小狼不下去,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躍躍試地想要跳進他懷里。
顧聽霜拒絕:“別過來,你滿爪子的面。”
小狼義無反顧地挑了過來,迅速地在他膝頭窩了起來。終于有溫暖的膝頭可以依靠,小狼發出了滿足的呼嚕聲。
夏天小狼比較喜歡寧時亭,冬天則更喜歡顧聽霜,鮫人上涼,冬天顧聽霜的上會比較暖和。
顧聽霜想揍狼,但手里也沾了面在包餃子,他懶得再去這只臟兮兮的小狼,于是縱容了它,繼續包著。
“寧時亭,你在哪兒學的包餃子?”包著包著,他問道。
寧時亭說:“是我以前的戰友教我的。我在冬洲的時候,基本上每年都是跟他們一起過的年。那時候,他們都會把包著糖餡兒的餃子留給我,因為習俗中,只要誰吃到糖餃子,就會是第二年最有福氣的人。他們每年都說我吃了這個餃子就有福氣,還以為我不知道是他們故意留給我的。”
“那后面有福氣了嗎?”顧聽霜問。
寧時亭笑了笑:“殿下看臣簽就知道了,天運從來不站在臣這一邊。”
顧聽霜頓了頓,決定換個話題:“那你過年不去看看你的戰友們麼?”
寧時亭怔了一下。
他的笑容變得有些淡,隨后輕聲說:“我會去的。”
顧聽霜看見他神不對,這才猛然想起來,寧時亭的戰友仿佛……都已經死了。
那是他跟著寧時亭前往返魂香宴時候的事,他們見一個黑面羅剎,那羅剎口口聲聲說一個城的人都因寧時亭而死;隨后他又看見了寧時亭的夢境,察覺了他心頭的刻骨仇恨。
冬洲一定發生過什麼事,但是寧時亭沒有告訴他。
菱角和畫秋那邊作更快,顧聽霜和寧時亭才包好五十來個餃子,他們那邊已經包好了兩百多個。
看著數量快夠了,寧時亭說:“好了,煮了大家吃完,就各自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為殿下的生辰宴做準備呢。”
“還沒好。”顧聽霜說。
眾人都看向他。
顧聽霜凈了手,揪起膝頭的小狼,拍了拍它腦門兒:“去吧香閣我桌上的靈香飴糖叼過來,我數十五下,你跑不了一個往返,就別當狼了。”
話音剛落,小狼嗖地一下就不見了。
顧聽霜慢條斯理地數著:“一,二,三……”
門外飛快地傳來爪子飛奔的聲音,顧聽霜眼里閃過一戲謔的笑意,“九,十,十五。”
小狼沖到了門邊,邊銜著一個糖罐子。
它一回來就聽見顧聽霜數到了十五,登時驚訝地張大了,好像遭了一個晴天霹靂。
葫蘆躡手躡腳靠近小狼,把它里叼的糖罐子拿了起來,隨后憋著笑,手輕拍了拍小狼的頭。
寧時亭也在憋笑,聽書一早笑出了聲:“傻狼!”
顧聽霜搖搖頭,“嘖”了一聲:“果然不是狼,是一只豬狼。”
小狼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頭狼騙了,當即憤怒地跳了起來,嗷嗷地對他哈氣,然后委委屈屈地竄進了寧時亭懷中。
寧時亭也笑了出來,又開始哄它:“乖乖小狼,我們小……”
“別跟它小狼不計大狼過了,它該的。”顧聽霜用銀調羹挖了一勺靈香飴糖,用這個糖包了個餃子,隨后說:“我加了個糖餃子,誰要是吃到它,誰就是明年最有福氣的人。我和畫秋盯著隨機分配,絕對公正。”
聽書奇道:“哇,還有這種說法?”他了手,暗暗地看了一眼寧時亭,琢磨著要怎麼把這個糖餃子暗箱作給寧時亭。
他盯住了那枚餃子,自告勇舉手:“那我負責舀餃子。大家都看著,沒有人可以作弊的哦。”
他們在室暖爐上架起了小鍋,征用的正是顧聽霜平時煮茶烹茶的那個鍋,煮水餃,熱騰騰的帶湯,在雪夜里吃起來十分舒心。
聽書不會做飯,調料之類的都是菱角在盯著放,爐子旁邊呼啦啦地圍了一圈人。
聽書自信以自己的眼力,一定不會讓糖餃子逃過自己的視線范圍,但是一下鍋他就傻了——先不說鍋里的水汽滾得一團白霧,那麼多餃子嘩啦啦你我我你地下下去,誰能看出來?
聽書懵了。
顧聽霜氣定神閑地找了本書看。
他們包的餃子皮薄餡大,另一邊小狼埋在了裝餡料的盆里,唏哩呼嚕地著剩下的餡料吃著,整只狼快要埋進盆里了。
寧時亭對餃子不是很興趣——他依然習慣吃素,不怎麼葷腥,每一年都是顧著別人的習慣,就搬了把椅子看小狼吃東西。
小狼吃到一半,突然到他的視線,還愣了一下。再抬頭看見寧時亭含笑的眼神,突然不好意思起來,居然了走到一邊去了,然后開始自己的,努力想把自己得干干凈凈。
魚這麼好看,還這麼瘦,肯定沒有為過豬魚,可是它已經變豬狼了。
可是晴王府的東西太好吃了,它從小到大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以前顧聽霜養著它,也只能給它吃茶淡飯。是寧時亭來了之后,它的生活質量才迅猛提升。
顧聽霜嘲諷:“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要臉。”
小狼沖他哈氣。寧時亭過去給小狼洗爪子。
餃子很快出鍋了,聽書愁眉苦臉的——他徹底盯丟了那只糖餃子,只能規規矩矩舀出來放在碗里,看每個人自由挑選。他暗暗祈禱寧時亭能分到糖餃子。
每人一碗,顧聽霜過去分,先給眾人都分了一碗,最后才拿了自己的和寧時亭的。聽書瘋狂對他使眼,顧聽霜就當沒看到。
他一只手著椅,另一手穩穩地端到桌上給寧時亭送過去:“鮫人別玩狼了,快過來吃餃子。”
寧時亭說:“嗯,臣不急。”
“狼會自己洗澡,快過來吃,這是命令。”顧聽霜說。
寧時亭終于笑著嘆了口氣,站起來說:“是,殿下。”
寧時亭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
餃子湯是一早熬好的湯,縱然他嘗不出味道,也能通過口知道這湯燉得濃而香甜,化在口中黏黏的。蔥花點綴在湯面上,個個餃子皮薄餡大,玲瓏小巧,香氣四溢。
聽書連吃了兩碗餃子,把鍋里剩下的都撈干凈了,也沒有發現傳說中的糖餃子。他看了一圈眾人,也沒有說自己吃到了糖餃子的。
寧時亭的運氣他是知道的,以前聽書跟著寧時亭被去過賭馬場之類的地方,寧時亭押哪邊哪邊輸,他只要反著押就行;去廟里簽,寧時亭永遠是下下簽,聽書悄悄問過算命先生,所有人都說:“人魚上岸,艱難險阻,兇兆也。”
他問顧聽霜:“我說你,是不是包餃子的手藝太差,你拿來的那個糖是不是和餃子皮一起煮化在里面了?”
顧聽霜說:“你放屁。”
小狼站在了聽書這一邊,跳起來繼續沖顧聽霜哈氣。
就在這個時候,寧時亭突然輕輕“哎呀”了一聲。
眾人看過去,見他左手拿著勺,右手拿著筷子,勺和筷子抵住咬了一半的餃子,里面的飴糖餡兒地流出來,淡黃的像琥珀一樣晶瑩剔。
聽書第一個高興地拍起手來:“太好了!是公子吃到了糖餃子啊!”
葫蘆趕鼓掌:“恭喜公子!”
“恭喜公子!”
剩下的人都來恭喜他,屋里的恭喜聲響一片。門外的金脊背——他沒有吃餃子,而是化了狼形在屋外巡邏,也長嘯一聲表示對寧時亭的恭喜。
“恭喜啦。”顧聽霜也看向寧時亭,懶懶地說。
寧時亭笑著,低頭有些小心、又有點高興地看著這個糖餃子,接著很珍惜地把剩下半個也送進了口中,細細咀嚼。
飴糖很甜,他嘗不出來,只能用盡覺去知那種甜的、綿綿的口,并且將它銘記在腦海中。他一生還沒嘗過甜味就被毒得失去了味覺,其實并不能太理解所有人口中說的“甜”是什麼樣的覺,只知道是好的,能讓人開心的,也可以讓小狼呼嚕呼嚕地吃下好多個糕。
也有人會把快樂的、幸福的事形容為甜。
眾人吃過了餃子,又圍在火爐邊說話。后邊畫秋困了回去睡了,葫蘆菱角也告退回房,聽書靠在寧時亭懷里,枕著小狼睡著了,寧時亭把聽書抱去了書房二樓,安頓他睡下。
等他下樓的時候,顧聽霜看著書在等他。
顧聽霜的世子府修好了,他有時候睡在香閣,有時候回世子府,看今晚的這個樣子,是去香閣睡了。
寧時亭和他同行。
回去的時候,小狼啪嗒啪嗒在前面走著,寧時亭提燈走在顧聽霜邊,替他扶著椅。
天空中飄起小雪來。
顧聽霜仰頭看雪,暖黃的燈中,能清晰地看見每一片雪花飄落的痕跡。
寧時亭輕聲說:“今日謝謝殿下。”
顧聽霜回頭看他:“謝我什麼?”
“謝謝殿下,作弊讓臣吃到糖餃子,臣很高興。”寧時亭說。
顧聽霜說:“鮫人,你又在說什麼鬼話?你都看見了,餃子是聽書舀的,我全程呆在桌邊沒,最后分也是給別人挑了,再來挑我們倆的。你倒也不必把我想的這樣神通廣大。”
“是嗎?臣只是這麼覺,殿下有可能和聽書聯合起來哄臣高興。”寧時亭彎起眼睛笑。
“沒有就是沒有,我顧聽霜堂堂男兒行的端做得直,從不說謊騙人,你不該這樣懷疑你的君上,寧時亭。”
小狼回頭瞅了一眼顧聽霜,嘰嘰咕咕地抗議說顧聽霜不久前還在騙它數數的事。
顧聽霜沒有替它翻譯,寧時亭也聽不懂。
他了靈識,沒有任何人能察覺到。靈香飴糖是用清新香做的,寧時亭買來給他當修煉時的零,不過他都沒有吃過。
但凡有靈,都能用靈視看見,顧聽霜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碗有糖餃子的水餃。他不看之前,那碗餃子本來應該是留給他的。
自從遇見靈山白狼之后,他仿佛就獲得了某種天運,不可謂不神奇。
他想,這不算是作弊,就當是他把自己的福氣給了寧時亭,至能保護鮫人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吧?
“是這樣嗎?那好吧。”寧時亭和他走到香閣,輕聲說,“那今天臣就告退了,殿下。新年快樂,殿下。”
顧聽霜看著他,邊也慢慢勾起一個笑意:“新年快樂,寧時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