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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洲風雪獵獵。

練兵場人馬呼喝，人、馬呼出的白汽在空中飄散，凍得死人的天氣。

晨星尚明，連最堅毅的戰士都不免被這料峭嚴寒消磨心智，可一片沉水般的寒涼與寂靜中，有人揮鞭而出，馬蹄幾乎凍冰，馬上的人也比冰雪更加蒼白冰冷。

“寧大人，今日風雪重，多惜。不如打道回府吧。”

風雪中無人回話，只有單薄瘦弱的影子遠去了，脊背伶仃卻直。

他與他平常給人印象里的狀態不一樣——一輕騎獵裝，最能寒的，不過是一襲輕薄的斗篷，那斗篷深藍，是深海里鮫的，素藍，卻無比人心魂，風一樣地掠走了。

秦燈裹著湯婆子，掀開馬車轎子，他口吻關心，自己卻沒有半分要下車幫忙的意思。

他冷得長嘆一聲：“從前我以為晴王殿下到底是舍不得北海鮫人的皮相，才給他承諾那麼多。”

“大人以為呢？”他邊的家臣低聲問道，等待著他的回答。

“現在嘛……他倒是有點意思。”秦燈著在茫茫大雪中消失的那個藍點，“倒是有種說不出的風骨。夠勁兒。”

“今日寧大人是去巡場麼？”家臣問道，“這地方有什麼好巡的，晴王駐地外的冬洲散兵，有一個是一個，都是散骨頭。”

“誰知道呢。這位可是要當王妃了。”秦燈像是有些唏噓，“勾引繼子又殺之……失寵于王爺又復寵，他十五歲前可是隨王爺在軍中歷練的，看慣了他平常弱不風的派頭，倒是難想起來這是個狠角。”

一片默然。

冬洲這些天發生的事，他們這些人都無從探查，但是多都能聽見一些風言風語。

比如說靈均王殿下肯定是死了，而且是被寧時亭以某種手法騙著去殺了，西洲封地中靈均王府的全部人馬悉數遣散，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都送去了百里府。

而晴王所忌憚的靈均王殿下已氣候之事——似乎也就此證實了，也只是又一樁猜疑罷了。靈山白狼不存在，靈均王有意反了晴王這件事應該也是不存在的。

死了一個殘廢的人，換來一次試探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損失任何東西。

皆大歡喜，不是嗎？

只有寧時亭除外。

他總是在沉默，雪白的睫低垂著，藏著眼下一泓星星，顯得有些和脆弱。

他們總是在擔心這個人還會做出點什麼行來破壞現有的一切局面，但是這樣的推測也都沒有實現。

寧時亭本來就不太說話，他沉默著恢復了神，養好了被狼咬出的傷口，隨后一切如常。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他十五歲之前的時候，晴王寵他、倚重他，而他眼里沒有任何其他人，只有晴王的命令和自己眼下想做的事。

“大人，回吧。”

邊的隨從已經第三次請命了，他極力在大雪中跟上寧時亭的馬，只是風霜人，刀子似的削過去，他跟不上，寧時亭反而信馬由韁，一刀挑開軍帳大門。

練兵的時辰，連駐地領都沒有起，帷幕在長刀刀風下劈兩半，冷風卷著呼呼大雪破空而，里邊的人都驚跳起來。

“怎麼了！”

“什麼人！”

領抬起眼，卷起被子往后，一抬頭之間，他之見門口策馬離去的人——一雙青的眼，得有些妖異邪。

只是一剎那就消失了，還以為是在做夢。

晃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雪變了妖。

*

“冬洲守地駐軍，久日不練，懶散，城防無護，居民無安，北海荒涼，妖族虎視……現請冬洲守軍總領之職，自去晴王正左使、冬洲駐軍屬一品臣之職。請求晴王準許，轉陛下恩準。”

大帳，顧斐音接過外邊遞來的紙張，大帳溫暖如春，只有這紙箋還帶著風雪的涼意。

和答復其他的請書不同，他停下來思索了片刻。隨后問道：“他這幾天如何？”

他安在寧時亭邊的眼線低聲說：“傷像是已經好了，也不愿總是躺著，今日晨起去巡了冬洲駐地所有軍士，見軍風不整，軍紀不嚴，說是想替王爺整兵，也是大功一件。”

“他多半沒說后面那句吧。”顧斐音哼笑一聲，平常那種森然冷意卻像是放緩了一些，他隨手將紙張放去一邊，“就準他罷。他心不在這里了，讓他有事分分神也好。看好他，別讓他尋死。”

這小鮫人……他從前以為自己膩味了，現在看，其實未必。

平常人在乎的一些東西他倒是不在乎，比如名譽，比如邊人的心，他在乎的是權力和最后的結果，這也是他能夠一直居高位的原因。

但他倒是也有自己的喜好。

“還有，大婚的安排事宜給他過目一下，陛下已經準了。”顧斐音輕輕轉了轉手上的扳指，“與阿寧大婚，此件事多方面來說，都是有好的。他背后沒有什麼勢力，陛下應得很爽快，說是愿讓皇后一族接阿寧籍，賜他一個份，讓他份對等，與我大婚。”

秦燈在旁邊低聲說：“王爺，恐怕是陛下那邊也想籠絡寧大人呢。”

寧時亭聲名遠播，皇帝那邊主要是瞧上了他的制香手段。

返魂香制一次一次，毒蛟本又是稀罕的靈，人人多也想搭上趟，哪怕無法當一把趁手的武，起碼也能當個修煉的材料。

“他知道這件事，阿寧他怎麼說？”顧斐音問道。

“寧大人只說隨意，但像是興趣不高。”秦燈說。“說看殿下安排。”

“也罷。我去跟他說。”顧斐音起，“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們正好回王城，大婚在那里辦。”

他的聲音晴不定，也無從揣背后的意思。

最近靈帝對顧斐音猜忌頗深，此時讓他回王都大婚，未必也沒有探查與監視的意思。雙方已經有些劍拔弩張，一場大婚或許可以讓這樣張的氣氛稍稍放松。

也方便試探虛實。

深夜，營帳被掀開一個角，顧斐音矮走，比了手勢讓其他人不要驚擾。

帳子似乎總是有些冷，炭火不夠熱。

絕的鮫人正閉目靠在書桌邊，面前放著一冊練兵案卷，他偏頭垂手靠著，燭火將他蒼白而恬靜的臉映得溫明亮。

鮫人確實是。

只是毒蛟的，實在令人難以。

顧斐音想了一下，在直接醒寧時亭和離開之間，選了直接醒他：“阿寧。”

寧時亭似乎在睡夢中有所應，他睜開眼，見他的面龐時，先是一怔，隨后才徹底醒過神來：“殿……王爺。”

“看來我兒與我長得確實相似，以至于你醒來后都認不出來。”

寧時亭臉蒼白，垂下眼睛，雪白的眉睫像是會發。

顧斐音語氣玩味，隨手把手里的奏折扔給他，聲音轉為一種溫的無：“下月大婚，你聽從陛下命令，隨皇后一族。你知道怎麼做，聽話。”

寧時亭沒有出聲。

“聽話，阿寧，你做的一切我都不追究，我對你只有這一個要求，明白嗎？”

顧斐音溫地說，“如果你要我你，我也會你——等一切事了結，我會好好履行作為丈夫的責任，好嗎？”

寧時亭輕輕地回答說：“……好。”

顧斐音離開了。

寧時亭也慢慢起，披上狐裘。他的聲音有些啞了：“今日有百里府上的信麼？”

按照時間，顧聽霜應該醒了。如果他順利醒來，那麼按照行進速度，將在近日抵達百里府，與聽書他們匯合。

他們在西洲埋下的人脈和籠絡的部眾并不會散去，顧聽霜是一個很好的領袖，他運作多年，足以保證他們已有了一眾衷心的人，哪怕他不在，也會聽命于顧聽霜。

只是聽書一直沒有來信，沒有任何靜。

約的焦躁與不安無聲的上心頭。但他只能強行將這種茫然與不安下。

他面前是一條黑暗無、無人踏過的路，他現在必須一個人走。

寧時亭不顧下人勸阻，飛上馬——外邊風雪大，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我去檢閱駐軍分撥況。”

*

“寧大人又來了……”

竊竊私語聲。

“他不是子骨不好？怎麼這些天一直巡視我們？鬧得我們都沒敢休息……”

“噓，說話，鮫人耳力好。說不定他是想提拔些人跟去晴王麾下呢？”

營帳前的兵士們都笑了起來：“誰都知道晴王麾下的人都要有些靈力，我們這等人，哪里能去呢？怕是消遣我們吧！”

“你們說，他是不是之前那個寧姓小公子啊……是冬洲的大恩人吧？”

“絕對不是，之前的小公子是立過戰功的……可不是晴王、臠。”

“別說話！列陣！他來了！”

靈馬飛馳而過，寧時亭在大雪的練兵場勒馬停下，鮫人深青的眼眸里沒有別的緒。

議論與誤解，他這些年聽多了，早已沒了覺。

他聲音有些沙啞，“諸位是冬洲的兵。嚴冬邊關，大雪苦寒，各位當初愿意來此，定然也是有志之士，只是風雪消磨意志，讓冬洲的將士，了一群廢人。”

“我不是來此消遣你們，我只一句話。”寧時亭咳嗽了一下，頰邊浮出病態的紅暈，“愿意重整旗鼓的人，聽我命令，一月之整肅軍紀，各司其職；不愿的，遣散回家。”

“若是不服我，檐下三滴水為時，盡管上來挑戰。”

“我不為你們為誰的兵，我要你們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我要你們還記得，怎麼保護這片土地。”

這是他能為冬洲，為這片被晴王吸干一切靈氣的土地，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寧時亭手腕翻轉，雪亮長刀出——只一剎那，樹上一只雪鸮振了翅膀，拂開一片落雪。

雪鸮眼底金芒亮起又閃過。

這一剎那，他的影仿佛與從前重疊，在西洲王府后山，他一刀劈開起火的山門，等著接椅上的年回來。

他寧時亭前生為人欺騙，被人左右，一把武，不挑主人，今生他絕對不會再這樣——一把武，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守護應該守護的人。

他深的那個年，從來不曾把他當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