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晨,潤的風拂面,裹著幾分草木清香,頗添涼爽。
“折竹,我們還是走吧。”
商絨抱著雙膝藏在山石底下,有些不安地著那著侍衛裝的年:“近來摘星臺常有工匠出,若是我們被發現了可怎麼辦?”
此時的天青灰暗淡,蒙蒙霧氣籠罩整片往生湖,摘星臺在后,高聳且巍峨,如濃墨般廓模糊。
“所以我才要你跟我一起來。”
年靠在樹蔭底下,擺弄著漁線上的細鉤,空抬起眼簾瞥:“若出了事,你替我擔著,好不好?”
“折竹。”
商絨皺起眉。
“你不愿意啊?”
折竹放下魚竿,歪著腦袋湊近,“怕他們再將你關起來?像之前那樣對你?”
商絨一下抬頭。
天還較為濃黑時,他便著的臉將喚醒,興沖沖地要跟著他一塊兒出來玩兒,那時商絨還未醒,只見年亮晶晶的一雙眼,有一瞬以為自己還在蜀青,下意識地便說好。
純靈宮無人知悄無聲息地被折竹帶了出來,今日也未曾梳發髻,而是他給編的發辮,發尾系著他劍穗里出的竹綠線。
“為了條魚,應該不至于吧?”
折竹雙手抱臂:“何況你如今已非當日的孩,又有什麼好怕的?”
商絨不說話,只見他又擺弄起那魚竿,忽然想到自己寢殿一側生在山石中的幾野竹,日前好像便了一,那今日他手里這……
抬起頭:“這竹竿,你是從哪里尋來的?”
折竹雖疑為何忽然問起這個,卻也還是道:“你寢殿外便有,我順手就折了兩。”
“兩?”
商絨的眸子大睜了些。
“之前那不知丟哪兒了,我也懶得找,”折竹覺得怪怪的,停頓片刻,又問:“怎麼了?”
商絨抿起。
隔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你一點兒也不明白。”
“剩下那,你不許再了。”
折竹不明所以,但見說得認真,他便也頷首:“知道了。”
“你明明不用魚竿也能抓來很多的魚。”商絨坐在他邊,柳枝綿長輕輕晃,綠的濃蔭如蓋。
“那是為了給你吃。”
折竹將漁線一拋。
“現在不是嗎?”
商絨盯著水面。
“也是為了給你吃,但最重要的,”折竹將魚竿塞手中,他氣定神閑,微揚角,“是為了和你玩兒。”
商絨從沒釣過魚,自握住魚竿后便一直僵著,“可是我……”
“這里的魚很笨。”
才開口便被年打斷,隨即察覺到他的靠近,一下側過臉,他輕的呼吸這樣近,如此冷淡的線里,年的眼睫又濃又長。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但我們還是要小聲一點,這樣它們才會上鉤。”
商絨耳熱,一下轉過臉,握魚竿,一心一意地盯住波紋微漾的湖面。
誠如折竹所言,這里的魚已習慣了每日的魚食投喂,見了魚鉤帶餌便爭先恐后地一擁而上,并沒有等待多久,便覺漁線一。
的眼睛亮起來,忙喚:“折竹!”
折竹才咬了一顆糖丸在里,乍見眼中的神采他不免有一瞬的發怔,很快,他握住的手,往上一拽。
那魚有些碩,破開水面的聲音一響,水滴如雨朝他們兩人灑來。
兩人幾乎同時閉了一下眼睛。
落在石上的魚不斷擺尾,與年四目相視,兩張沾著水珠的臉。
年眨一下眼,水珠在烏濃的睫間開不見,他將那條魚取下,放進面前的藤編兜里,“你今日若能釣滿十條魚,我便送你一樣東西。”
“是什麼?”
商絨著他。
年的眼底漾開一狡黠的笑意,紅潤的瓣輕啟,嗓音淡薄:“。”
“可我們吃不了十條魚。”
他越是這般神,商絨便越是忍不住好奇,但垂著腦袋去瞧藤編兜里的那條胖魚,又有些猶豫。
“讓夢石吃。”
折竹滿不在乎道。
商絨從不敢想,自己有一日會在是規矩的宮里,與一個年躲在山石底下的樹蔭里,地釣魚。
濃重的霧氣散去一些,漸漸地,朝橙黃耀金的點染云層,落了片淺金的在湖面。
天仍舊灰蒙蒙的,那層影還很淡,卻令商絨想起與畔的年不分晝夜趕路的那段時間。
也曾在馬背上,與他共看朝。
第二條魚上鉤,折竹方才將其收藤編兜子里,卻聽見了一陣步履聲,他抬頭迎上商絨張的神,一指抵在上朝搖頭,隨即將帶樹蔭之后的那片假山隙中。
他上沾著水,鬢發有些潤,此時眼睫半垂著,仔細聽著那就在上方近的步履聲,而隙狹小,商絨幾乎整個人都被他擁在懷里,竹葉的清香盈滿的鼻間,商絨仰著臉,只能見他的下頜。
如此寂靜的一刻,幾乎能聽清他腔里那顆心臟沉穩跳的聲音。
那聲音遠了些,商絨見他探頭往一側去,便也小心翼翼地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人已從上頭的石徑上走下來,去了那橫穿往生湖的橋下。
商絨約看見了他的臉。
折竹發覺懷中人的神有異,便低下頭來,極輕的氣音輕的耳廓:“你認識他?”
這距離并不算遠,商絨的聲音也小小的:“好像是息瓊哥哥。”
息瓊哥哥。
折竹垂下眼簾,定定地看。
商絨仍在注意著那橋下的靜,并未發覺面前的年神有異,只瞧那橋下火閃爍,便忙道:“折竹你看。”
折竹側過臉,輕輕一瞥。
那青年此時已在橋下背對著他們,那碎石堆里卻燃起了火,竟是在燒紙錢。
“蘊宜摘星臺前,皇伯父已應允大駙馬與蘊宜和離,如今蘊宜出了事,皇伯父不想息瓊哥哥去尋大駙馬的事端,便不許他出宮,他也因此,沒能去大公主府吊唁。”
商絨看著那道孤清的背影:“蘊宜是他的親妹妹,他卻不能送蘊宜最后一程。”
“大真人說,燒紙焚香恐引冤魂相聚,所以皇伯父自登基后,便止在宮中私自祭奠亡靈。”
這座宮經過太多腥洗禮,皇權的每一次更迭,也不知多命葬送于此,而淳圣帝登基前夕更是如此。
折竹輕睨那藏在橋下的商息瓊:“如此說來,他這麼做,豈不是正好違背了你皇伯父的旨意?”
他已敏銳地覺察出了點什麼。
果然,下一瞬,雜的腳步聲在上方臨近。
那朝將出未出,天尚未變得明亮,烏云便又籠罩而來,悶雷聲響,掩去諸多聲息,但商絨也聽到了那些腳步聲。
“你要做什麼?”
折竹悉的舉,準確地攥住的手腕。
“折竹,皇伯父本就對息瓊哥哥不滿,如今他沒有了母后,又沒有了親妹,若一再惹怒皇伯父,恐將惹來禍端。”
商絨著他,輕聲道:“他并不像其他哥哥姐姐那樣疏遠我,欺負我,他是幫過我的。”
眼見那些人要順著假山石徑下來,便有些著急:“折竹,你快放開我。”
點滴的雨珠砸下來,黑年在一片半暗不明的影里,他認真凝視的臉,指節一松。
他靜默地看著提跑向那石橋底下的背影,柳枝婆娑,小雨變得綿起來,他的角微翹。
目再落在那些道士的上,神幽冷一片。
商息瓊在橋下暗自垂淚,卻聽一陣步履聲,他當即轉過臉,正見那一煙青羅,梳著烏黑發辮的姑娘彎腰進來。
“……明月?”商息瓊驚愕地喚。
勢迫,商絨不與他解釋,探足滅碎石堆上的火焰,未燒干凈的紙錢浸水中,將他推到那片蘆花遮掩住的淺水里,匆匆道:“息瓊哥哥,你別說話。”
話音才落,轉過去,那群著藍灰道袍的道士正好找了下來,卻還沒發現橋底有人。
商絨怕他們發現折竹,立即走出去。
為首的道士摶云聽到靜轉頭,才看清那子的臉,他便吃了一驚,立即跪下去:“明月公主。”
其他正往假山那邊去的道士聞聲,便也都回轉來,陸陸續續地跪下。
“你們在這里做什麼?”
商絨藏在寬袖間的手掌已被汗,但聲線卻還算鎮定。
“回稟公主,貧道奉命取水灌太平缸。”
摶云恭敬地答,但他眼風一掃,似乎在橋下發現了點未滅的火,他一怔,立即抬首:“公主您難道在此……”
他話還未盡,卻聽商絨道:“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怎麼太平缸還沒有滿嗎?”
“摘星臺上水,缸里的水今晨拿來應了急,貧道不敢讓太平缸空著,這便忙帶人再來取水。”
摶云說道。
“又下雨了,你們還取水嗎?”綿綿的細雨落在商絨發上,的目掃過摶云后那些提桶的道士。
摶云見沒有要走的意思,而那橋下的火湮滅,他心中思慮一番,也不敢對公主不敬,便想著等大真人宮來。
于是他俯:“不知公主在此,貧道等人不敢打擾。”
雨霧繚繞,商絨靜看著摶云帶著那一眾道士順著石徑上去,一直繃的脊背松懈了些,隨即轉跑到橋下去。
蘆花里,商息瓊抬頭向。
“明月,多謝。”
他間微。
“你為什麼要到這里來?在自己宮里總比在這里安全。”商絨將他從淺水里拉出來。
“這里是蘊宜離世的地方。”
商息瓊從橋下出來,袍滴答著泥水,他在朦朧雨霧里仰那座摘星臺:“我不能去的靈堂,便只好在此送走。”
商絨目送商息瓊離開后,便往假山里鉆,潤滴水的柳枝搖晃,山石中躲雨的黑年并未被雨水沾一寸袂。
“方才那道士一定以為是你在這里祭奠亡靈,”
折竹抱臂,倚靠在山石上,“說不定,他還會告訴凌霜。”
“我知道。”
商絨低聲應。
“你皇伯父也會知道,不怕嗎?”他問。
“曾經我不愿學的,不愿接的,在證心樓里都已領過了,道經千卷我已記于心,對我來說,那些已經不是要拼命才能記得住的東西,皇伯父若要罰我,那就罰好了,”商絨的鬢發潤地在耳側,“是你與我說的,他們既認定我是大燕的祥瑞,那麼即便我不聽話,也沒有人敢輕易傷我。”
已不是過去那個孩。
無論是已逝的薛淡霜,還是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個年,他們想要告訴的,便是這樣一個道理。
“對嗎折竹?”
期盼地他。
霧氣浮,雨聲沙沙的,折竹無聲審視那一張不沾煙火的明凈面龐,他的角微彎:“嗯。”
“走吧。”
他看一眼山石外朦朧的煙雨。
商絨見他將一旁的藤編兜子拿起來,那竹竿被他藏在了山石隙里,再往一眼柳樹旁的水面。
只有兩條魚,是不是得不到他的禮了?
“這兩條魚很,勉強可抵四條,”
年仿佛悉了心中所想一般,他泠泠的嗓音裹在這片綿的細雨里,“剩下六條,你可以用別的來抵。”
“什麼?”
商絨對上他漆黑的眼眸。
折竹微微俯,用袖了被雨水沾的臉:“商息瓊年長你幾歲?你那麼喚他。”
“九歲。”
商絨不知他為何這樣問,卻還是乖乖地答。
年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眉眼漂亮得不像話,他纖長的眼睫底下,那顆小痣著一分的冷。
“哦。”
他淡應一聲,卻又好整以暇,循循善:“那你該如何喚我?”
雨天,霧連綿。
的山石隙中,商絨懵懂地著他片刻,被年眼中的神采弄得心如麻,的臉頰發燙,不知是意會了些什麼,垂著眼睛躲開他的目,結結地說:“那是要親的,可我,可我是不能親的……”
折竹愣住。
他原本是因那一聲“息瓊哥哥”而耿耿于懷,又思及自己也年長一歲,卻未料此刻心中所想,與他的心思南轅北轍。
親的子,要喚自己的丈夫作什麼?
折竹只一想,就耳熱。
他匆忙撇過臉去,迎向的水氣,輕哼一聲:“你皇伯父還不準你吃往生湖的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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