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江偌心裏的起伏不大。

並非冷，只是無法因為那三個素昧蒙面的人的生死而激憤慨，頂多會有對生命的逝去到惋惜的心。

程棟的死，才讓有真實的失去父親的心痛。

就算是如今，跋涉到這樣一個地方，追尋所謂的死亡真相，也不過是出於現實需要而已。

在來時甚至想過，如果並沒有當年的車禍，也就沒今天的這麼多事了。

可一件事的果，往往是另一件事的因。

倘若沒有那場車禍，的生母不知什麼時候才會說出的存在，可能永遠也不會回江家，像世間大多數人一樣，平凡艱難而又心懷縹緲希地走完這一生，江覲也不會在那華十的宴會廳跟陸淮深說：看，我們家剛來的小村姑。

然後，陸淮深看見了，收心裏的一片兵荒馬，故作無事地離開他的視線。

並不是說回到江家更好，那時的程家已然是行絕境，江啟應讓他們一家四口絕逢生，而現在是在償還。

縱使心有不甘，即便疲憊不堪，想想曾經，也不會有太多怨言。

章遙也是第一次從母親那裏聽說那些往事，得知是父親導致了江偌父母哥哥的死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臉紅是因為愧，臉白是因為剛才互相答應的要求，都將變空話。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立場互換的問題，如果江偌的父親害死了爸，還會給予對方幫助嗎？

不會的。

章遙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難怪你們一直沒提為什麼要找到這裏來……」

江偌說：「剛才談好的條件依然作數，我們沒有要反悔的意思。」

江偌這話應當是起了定心丸的作用，但是章遙好像不大相信，自嘲一笑，「我爸害死你爸媽哥哥，你還會幫我們？」

「你爸做過的事，跟你們無關，再說，配合我們，你們也冒著極大的風險，為自己考慮，是人的本能。」江偌不確定，如果從小跟生父生母生活在一起，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

章遙只覺得自己現在沒有任何底氣，他們家這麼多年的富裕，是用四條人命換來的。

如今，作為肇事者的家屬，還跟死者家屬談條件，是有夠無恥的。

但是，即使心難安，還是不得不這樣做，們母也是走投無路，就像這個男人的老婆說的那樣，為自己考慮是人的本能。

江偌讓章遙把章志手機里要留下的東西拷貝走，準備把手機帶走，回去讓人查有沒有留下有用的信息。

因為章志和那人通話之後第一時間就會刪掉記錄，江偌又從萬青那兒拿到了最近那威脅電話的號碼。

陸淮深說：「這人不可能長時間使用同一個號碼，一旦暴，察覺到了危險就會棄號。」

江偌低頭看著章遙遞給的手機，萬青本沒見過那人，連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章志那人火哥，所有的一切都被章志帶進了棺材裏，只能寄希於這手機里能找到些什麼。

陸淮深電話響起，裴紹已經到了章家，「是在辦喪事這家吧？院子裏有輛白雷克薩斯。」

「嗯，等著。」陸淮深掛了電話，告訴江偌裴紹已經來了，準備走了。

章遙一直注意著陸淮深，那作風分明就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江偌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出事的時候兩三點，不疑，裴紹安排什麼用的時間也太長了些，不大符合他高效率的作風。

「走吧。」江偌把手機放進手提包的層里。

萬青早去外面招呼前來弔唁的客人，還要跟章全裝作若無其事的和諧模樣，別人問起額頭上的傷怎麼回事，尷尬一笑帶過，說剛才在家裏不小心摔了一跤。

陸淮深和江偌臨行前，章遙心裏越來越沒底，直到讓裴紹給擬了個合同。

章遙確認過裴紹的份證和合同上的證件號碼，這才放心。

裴紹問那小姑娘那穿著道袍的人是怎麼回事，章遙說：「因為我爸無病無災，算是橫死，照我們這兒的習俗，得做法事。」

裴紹雖覺驚訝，但還是尊重死者和當地風俗，沒出不該有的表。

章遙拿著那紙合同，小心摺疊保管好，看了眼停在面前的車，又看了看陸淮深和江偌，「你們慢走，我就不送了。」

車子啟，慢慢加速離開，江偌隔著車窗，看見章遙走到靈前跪下，就像他們來時，默默無聲燒著紙錢。

江偌覺得很抑，想起了程棟被推進火化爐的那一刻。

那時候天氣還有些冷，幾乎三天兩夜未睡，火化爐里轟轟燃燒的聲音敲得耳生疼，那時候喬惠病危沒來，送行的只有和程嘯兩個孝子，以及三兩親友。

那些天，一滴眼淚都沒掉，每次到眼睛朦朧，只是低下頭，使勁眨眼睛把眼淚咽回去。

但是程棟躺在火化爐前的紙棺材裏，最後一次讓親人瞻仰容的時候，江偌才有了真切，世界上再也沒有程棟這個人，再也見不到這個固執一生的父親，他的好他的壞，今天過後，統統都會被帶走。

例行公事的工作人員早已麻木，迫不及待便將人往火里推，突然就崩潰了，想上前阻止，「等一下，等一下，讓我再看看……」

程嘯從後面拉住，鞭炮聲響起，人已經被推進去了。

來不及捂住眼睛，眼淚直往下流，最後被程嘯在一片哭喊聲中架出去了。

江偌眼睛又微微泛酸，其實距離程棟過世，也不過一季景，卻恍覺已過多年。

不忍再看，將臉專向另一邊，這邊有喪父之痛，那邊卻歲月靜好，夕半懸在山頭，一片火紅緞帶辦的煙雲從這個山頭延綿至另一個山頭。

耳邊是陸淮深一如既往淡然的嗓音：「需不需要讓裴紹幫你查？」

「查什麼？」江偌緒低落，一時沒回過神來。

「手機。」

「哦，」江偌反應過來，手了包，說：「不用了，我讓高隨查就可以了。」

江偌沒覺得說錯了什麼，卻見陸淮深勾了下，表有幾分譏嘲，「怎麼，怕我從中作梗？」

江偌先前陷進緒里，思想都變得有些遲鈍，哪會想到這一層。

思及這次多虧有他，就算他語氣不好，也好脾氣地解釋：「我沒這意思。你今天大老遠陪我跑一趟，我很激，之後的事就不再麻煩你。」

激是真激，客氣也是真客氣。

陸淮深頓了片刻，盯著不知作何想，隨後冷笑著回：「現在倒是分得很清楚了。」

江偌有些生氣，冷靜下來之後，微微擰著細眉說：「我現在不想跟你講話。」

陸淮深彷彿一拳打在棉花上，江偌偏向於息事寧人，就不說話，隨便他怎樣，想吵都吵不起來。

因為在這青山綠水間只有和他，可以暫時拋卻俗世糾葛，讓生出和他相依為命的悸，但那些悸在此刻在然無存。

這一天，就像鏡花水月不是真，他們要直面的，終究還是那些俗世糾葛。

江偌半開著窗，攏著凌髮，裴紹坐在副駕駛一聲不敢吭，後來也不再主搭腔，就怕打破殘存的一平和。

車離開村子史上山道的時候，江偌才發現還有三輛車等在這裏，不想引人注意，才將車停在村外的路邊。

見他們的車開出來，兩輛車在前面開道，一輛跟在後面，怕發生什麼意外。

江偌從裴紹和陸淮深的談話里得知，裴紹來之前是去安排直升機了，以防車在半路又出意外，直升機不是一般的通工，需得到相關部門許可，費了不時間。

出山天已黑，從丘南縣到省城的機場近三小時車程，現在已經快八點，最後一班飛東臨市的航班是九點，顯然已經來不及。

江偌給高隨打電話，高隨在得知他們沒事之後已經去機場了，他明天一早要去見客戶，本來原定計劃就是二人乘九點的飛機回去。

今晚便只能和陸淮深在省城的酒店住一晚。

江偌在車上睡著了，醒來時已經到了下榻的酒店。

江偌跟著陸淮深去前臺開房間，陸淮深此人要求頗高，他要住的套房江偌是住不起的，打算自己開個標間。

陸淮深跟裴紹站在前面，江偌聽裴紹跟前臺涉時說，要一間總統套房，一間江景房。

江偌有些迷糊了，陸淮深還有習慣跟裴紹住一間？也不過問，就給開了江景房。

前臺問：「住人數呢？」

「套房兩人，江景房一人。」

陸淮深的證件在裴紹那兒，江偌看見陸淮深拿起一隻黑金扣的士錢包打開，從裏面出了一張份證給裴紹。

接著裴紹將這張份證，連帶著陸淮深的份證往前一推，「總統套房的。」

江偌整個人釘在原地，氣急敗壞擰著前面那人的腰：「陸淮深，你什麼時候拿了我錢包？」

陸淮深扯開的手，握住那瘦小的拳頭抬腳就往電梯間走。

江偌愣愣地看向包裹著自己的大掌，心裏生出莫名的綺念，想都不敢深想，力就要掙，「我說過要跟你住一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