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這才發現,開小會的桌上放著一口袋燒餅。
“這都張貿那不懂事的玩意兒買的早餐,邦邦的,難吃。”曲值說:“小柳哥說你忙很久了,得吃點有營養的,就下樓給你買去了。”
花崇口一暖,放下杯子,笑道:“這人。”
“這人對你真好!”曲值呵呵笑:“小柳哥剛調來時,我還以為他會拿架子,畢竟公安部空降的嘛,還是什麼資訊戰小組的員,聽著多高大上啊,比咱們這土裏吧唧的刑警威風多了。結果相下來才發現,人家小柳哥太靠譜了,會請咱們吃宵夜,還答應給我修諾基亞……”
花崇在他後腦削了一掌,“一頓宵夜就把你收買了?我請你喝多冰紅茶了你說說?”
曲值“哎喲”一聲,“宵夜是宵夜,冰紅茶是冰紅茶,這倆能混在一起說嗎?而且花隊,你又不會修諾基亞。”
“敢人家從公安部資訊戰小組空降到我們城市局刑偵支隊重案組,就是為了給你修個諾基亞?”
“哎花隊你這人,怎麼這麼擅長扭曲別人的意思呢?”
花崇也就是懟著曲值好玩,倒不是故意扭曲他的意思。只是聽曲值這麼一說,不免又想起手頭的兇殺案。
鄭奇無疑是個扭曲他人意思的高手,將“春秋筆法”這一套玩得格外溜,也難怪E之昊瑯的團隊會請他轉移陣營。他留在網路上的那些極煽的話,讓人不得不承認,語言的確能殺人。
殺別人,最終殺自己。
花崇想起林驍飛在地鐵站賣書的視頻,心頭不泛起細微的酸。
如此場景,他並非第一次看見。
幾年前在城的一個地鐵站,他也看到了一名賣書的男人。男人年紀看上去比林驍飛還大,舉著自己寫的書,脖子上掛著一塊牌子,“自費出書,一本20元”。
路過的人像看行為藝家一樣看著男人,卻鮮有人駐足買下一本。花崇記得那本書,從題目看應該是穿越抗日。因為毫無興趣,他沒有掏錢買。
但他聽到男人與一位年輕孩的對話。
孩問:“大叔,為什麼在這裏賣書呀?”
“這裏人多。”男人憨厚地笑了:“俺在網上寫書,但俺寫得不好,沒有什麼人看。俺想讓更多人看到,就印了幾十冊賣。”
“可是這樣能賣出去嗎?不如放在網上賣,現在很多大大都在網上賣書的,開賣之前在微博吆喝一聲,能賣出好多呢!”
“我不懂。”男人有些害,“我年紀大了,不懂那些,只知道寫書……”
花崇回過神,意識到也許男人和林驍飛一樣,有個關於寫作的夢。他們大概是沒有別的途徑,才選擇了在地鐵站賣書。這樣的人,連上網吆喝都不會,自然不知道如何經營自己的名聲。
在聽聞自己抄襲了別人的作品時,剛剛結束化療的林驍飛大約徹底懵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澄清——如果他的確是清白的話;也沒有幫他說話;沒有專業的團隊幫他打理;有的理智路人的聲音被罵聲淹沒無蹤。他有沒有想過用法律來維權?可能想過了,也可能沒有。即便想到了,他也不能去告鄭奇等人。
因為他沒有時間了,也沒有錢。
他會多麼無助?
他發出那句“我真的沒有抄襲”時,會有多絕?
花崇皺起眉,心裏很是黯然。從警數年,他見過太多不為人知的黑暗,深知底層小人活著的不易。如今才知,在虛幻的網路空間,一個小人的生活也能艱難至此。
他護不住自己的作品,也護不住自己的名聲。他的“墓誌銘”上寫著:這是一個卑劣的抄襲者。
視頻裏的林驍飛被冷嘲熱諷,當年的網友們罵他愚蠢罵他油膩罵他毫無才華。但如果關於林驍飛抄襲的指責不屬實,他僅僅是在地鐵站賣書,為什麼要被如此嘲笑?
現實中,男人在地鐵站賣書,頂多收穫幾個白眼。
網路裏,林驍飛在地鐵站賣書,得到的就是漫天辱駡。
多了一網線而已,有的人就不願意再做人。
“花隊。”柳至秦回來了,提著好幾個早餐口袋。
曲值順走了一個蛋餅,嘿嘿直樂:“小柳哥簡直居家好男人。”
花崇把曲值趕走,拆開口袋一看,“買這麼多?”
“不多,大家一塊吃。”柳至秦拿出一碗溫熱的魚片瘦粥,“這個是你的。”
“不是大家一起吃嗎?怎麼我還有特定的?”
柳至秦笑了笑,沒接他的話,又拿出兩個茶葉蛋,戴上手套剝好,放進碗裏,“這兩個蛋也是你的。”
花崇心底有些異樣,“我這早餐營養也太富了吧。”
“應該的。你消耗大,多補補。”
花崇舀起一個蛋,腦子裏黃了一下:多補補?所以要吃兩個蛋嗎?
“在想什麼?”柳至秦拿起一個餅,沾著醬吃。
花崇自然不能如實相告,搖頭道:“沒想什麼。”
“那就吃飯吧。”
“嗯。”
花崇吃飯快,風風火火解決完,歇了口氣就去拿已經冷掉的咖啡。柳至秦看了他一眼,“不休息一下嗎?你一宿沒睡了。”
“來不及。”花崇一口氣喝掉大半杯,“我打算馬上去一趟澤城。林驍飛老家這條線索一定得抓。陳隊雖然去省廳了,但案子既然現在還在我們手上,就得我們查。”
柳至秦遲疑片刻,起道:“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和你一起去。”
“不用。”花崇連忙說:“你留下,去睡個覺,如果陳隊等會兒有什麼需要你配合的地方,你也好立即行。”
“暫時沒有什麼需要我了。就算有,我帶著筆記本,也能隨時理。”柳至秦聲音溫溫的,態度卻有些強。
花崇猶豫片刻,“那行,不過路上得由我開車,你去後座睡覺。”
“還是我開車吧。”
“不行!”
宗省在函省東面,林驍飛的老家澤城離城不遠,駕車即可前往。
“你們都歇著吧。”這時,徐戡走進重案組辦公室,“你們都忙一晚上了,疲勞駕駛出事怎麼辦?我給你們當司機,順便當個案參謀。你倆都上後座睡覺去。”
車從市局駛出,徐戡坐在駕駛座,副駕上放了一堆品。不算寬敞的後座被花崇占了大半,柳至秦倚在車門邊。
駛上高速公路後,花崇睡著了,子一歪,枕到了柳至秦上。
柳至秦眼皮了,眼睛卻沒有睜開。
不久,他抬起手臂,輕輕放在花崇肩上。
途中,徐戡接到陳爭的電話——
“名單裏璋省、曲省的3人早就失蹤,可能已經遭到不測。”
作者有話說
文裏“太與人心”那句話化用自《白夜行》。陳爭說的“阿西莫夫”是著名科幻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