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快相信了。
作為曾經在分局裏工作過的人,他深知應該能拖則拖,只要上面不及時派專案組調查,他的戲便能演下去。將來即便專案組來了人,那也已經錯過案件偵破的黃金時間了。
群眾會說,哎,早讓魯洲安跑了。
他學以致用,是說服領導讓自己參與調查,時不時搞一些小作,不聲不響地影響同事們的判斷,而當調查報告被送到市里時,上面甚至沒有他的名字。
案子未能偵破,但魯洲安已經了群眾們默認的兇手。
他在荷富鎮留了一段日子,以心歉疚為由離開了員警隊伍。
這些年他去過很多地方,居無定所,直到三年前,才來到城。
也許是離家多年,生出些許思鄉之。
他不喜歡“郭樞”這個名字,“郭樞”,不如“舒虢”,將姓名逆過來,也算是對父母的報復。
他還是恨著他們,也恨著阿爾茨海默病,不過這十三年來,他沒有再殺過人。
說不定這輩子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可是大半年前,他突然發現,自己開始嗜睡,漸漸有了健忘的跡象,最可怕的是看書讀報時,一句簡單的話,竟然需要看幾遍才能看懂。
一瞬間,他如墜冰窖。
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病徵兆是什麼,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愕然地想——我也會變那樣嗎?
我也會為怪,在日復一日的煎熬中,毫無尊嚴地死去嗎!
沉積多年的恨,再一次襲向心頭。他痛苦不堪,夜夜失眠,在恐懼中度日如年。
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位坐在椅上的老人。只消一眼,他就明白那老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
他拳頭,睚眥裂。
這些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呢?他不斷地問自己,他們想活下來嗎,他們憑什麼繼續活著?
他回憶起了十三年前那場殺戮帶來的快意,一的在鼓噪,在沸騰。他莫名聞到一濃烈的腥味,才發現自己咬破了角。
那個坐在椅上的老人王章炳,有一群不孝的子孫,他想,那倒是正好。
魯洲安是個孝子,他不得不殺掉魯洲安。但王孝寧等人本就期盼王章炳死,他只需做些手腳便行。
當年他算是警校的高材生,多年過去,當初學來的東西用來蠱一個不到20歲的傻姑娘不問題。
傻姑娘來家人的腰帶,他著腰帶,心道還算稱手。
王章炳和胡有一樣,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可是在如今的城作案,遠比在十三年前的荷富鎮困難,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時機。
好在這一次,他本來就沒有想過像上一次一般全而退。
他知道自己必然會出馬腳,但他不是特別在意。
除了王章炳,他還有想殺的人,那人梁萍,是個酷跳廣場舞的大娘,長期遭家暴,可憐又不值得同。
就像他那不知反抗為何的母親一樣。
小時候,他看著父親毆打母親。待父親怒火沖天地離開後,他才敢跑出來抱著母親流淚。他想安母親,可母親卻哭著說,家醜不可外揚。
外人都以為他們家和和,只有他知道,父親一生氣就會揍母親,而母親甘之如飴。
他一直在找機會接梁萍,那日在梧桐社區對面的濱河休閒區,他終於與梁萍搭上了話。
“你想反抗嗎?”
“你想擺這沒有希的生活嗎?”
“你想報復你的兒子和丈夫嗎?”
“我可以幫你。只要你聽我的話。”
梁萍眼中的絕像火一般熊熊燃燒,把死氣燒了生機。
抓著梁萍的頭髮,將梁萍的頭撞向牆壁時,他恨不得放聲大笑。的味道實在甜,他沉溺其中,甚至不想離開。
還想殺人,殺更多的人——在徹底被阿爾茨海默病纏上之前!
那些人本就不配活著,早些死去,說不定還能早些投胎轉世!
??
夜已經深了,筒子樓裏嘈雜的聲響漸漸平息。郭樞雙手凍在冰涼的水裏,已經沒了知覺。他怔怔地瞪著雙眼,抖得越發厲害。
就在剛才,他發現自己想不起殺害梁萍時的細節了。
發生不久的事,居然已經模糊一灘爛泥般的東西。
“我才40歲……”他捂著臉,結艱難地滾,“我不該生病,為什麼是我?”
扔在門邊的蒜泥茄子已經涼了,晚歸的人接著燈看了一眼,滿臉鄙夷地走開,流浪狗嗅了嗅,像咬死耗子一般,叼起茄子,向角落走去。油和蒜泥糊了一路,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噁心。
四下徹底安靜,郭樞卻毫無睡意。擺在他床頭的是一本探討犯罪心理的書,他拿起來,隨便翻到一頁,視線落在文字上,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他找出一副耳機,在手機上,然後將音量開到最大,開始聽佛樂。
以前他覺得佛樂詭異,現在只能在佛樂中找到寧靜。
佛樂的確讓他的世界寧靜下來,寧靜得聽不到任何別的響。
門被破開,特警的槍口正對他的頭顱。
??
從警車上下來,郭樞雙手已然戴上了手銬。他站在市局的正門外,仰頭看著一扇一扇亮著燈的窗戶,角竟然勾出一抹笑意。
花崇審問過的嫌疑人數不勝數,和郭樞一樣淡定的不,例如那位為兄長復仇的年,鄒鳴。
但是淡定只是他們的偽裝,他們需要用淡定來掩飾罪惡,假裝與命案毫無關聯。
郭樞的淡定與他們不同,因為他爽快地承認了罪行,“對,是我做的。胡有、胡香娟、魯洲安、王章炳、梁萍,他們都是我殺的,季燦也是被我說服的。”
花崇沉默地看著他的眼,他卻移開目,看向坐在花崇旁邊的柯褚。
“看來你已經記不得我了。”郭樞說。
柯褚蹙眉,似在思考。
“記不得就算了,你大我一級,我們一同上過課。”郭樞自嘲般地笑了笑,捂著額頭上傷口,“如果我的人生像你一般順利,現在我不該坐在這裏,而是坐在你的位置上,審問犯人,研究犯罪心理的案例。”
柯褚似乎是想起來了,“你是……”
“忘了就忘了吧,沒事。”郭樞擺擺手。因為雙手被拷在一起,他擺手的作有些稽,“忘了最好,有我這樣的學弟,其實也跌份兒的。”
說完,他側了一下子,與花崇視線匯。
“我本以為還可以再殺幾個人。知道嗎,我連目標都選好了,打算過陣子就手,畢竟,畢竟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郭樞咂著,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響,“我知道你們早晚會抓到我,但沒想到這麼快。我自以為做得蔽,死者一個得了老年癡呆,一個被家暴,基本上毫無關聯,居然也能被你發現聯繫,還順藤瓜,查到了荷富鎮。你就是指揮辦案的吧?厲害,是個人。”
被有反社會人格的兇手誇獎,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花崇歎了口氣,問:“魯洲安在哪里?”
“荷永山南面的山腳,我把他埋在那兒。”郭樞從容地說,“現在應該只剩下一堆骨頭了吧。”
花崇瞇眼,“回答得還利索。”
郭樞勉強做了個攤手的作,抬頭環視審訊室,目深沉,“因為我早就知道了,這裏是我的起點,也是我的終點。我殺了一,二,三,四,五,五個人呢,不知道能不能立即判我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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