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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50章

第五十章 法會

看著寺外蜂擁而至的百姓,和側那些高門雅士驚詫的目,念法只覺得一陣眩暈。他是聽說過梁姿容甚佳的傳聞,也深知師父邀他前來的意圖,但是從未想過,這人居然能有如此大的魔力,讓晉百姓如癡如狂!

他可不只有這張臉,還有個佛祖夢的名頭啊!如此一來,辛苦舉辦的法會豈不了為人作嫁?

念法忍不住扭頭,向師尊。誰料老僧面不改,邁步上前,衝著率先登上臺階的王汶合十行禮:「王中正駕臨,老衲甚幸。」

王汶也沒料到住持會出門相迎,連忙道:「住持多禮了。法會盛事,鄙人怎能不到?」

兩人見過禮後,梁峰也登上了最後一階,站在王汶側。

老和尚轉過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深深一禮:「多謝梁施主。」

這一謝,可遠遠超出尋常禮節,側眾人一片嘩然。梁峰也愣了一下,旋即雙手作揖,一鞠到地:「多謝住持。」

一行僧禮,一行俗禮,兩句多謝,道盡一場磨礪,無數命。不合理,但深意重。階下,無數百姓含淚跪倒,口稱「南無」,佛號響徹天地。

老僧緩緩起,做了「請」的手勢:「諸位施主,請寺觀禮。」

梁峰直起,耳聽那響亮佛號,眼看面前眾人讚許目,不由在心底一哂。這老和尚真是會把握局面,只是一禮,便把人們的注意力拉開,轉到了佛祖和法會之上。不過他並不在意,今日前來,不就是為了法會嗎?

跟在王汶後,他踏了懷恩寺

這寺院建於東漢,距今時間並不很長,但是氣勢已是不小。雖然法會盛大,但是寺寺外各有道場。寺外不過是些寶蓋香燭,寺卻是經幡飄飄,香霧裊裊。眾僧著法,手持法,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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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迫人心神的宗教氛圍下,幾人在正殿的雅席落座。最上首的是一位中年文士,其下是鐘、裴兩家的長輩,隨後才是王汶。那些帶著帷帽的婦人分席而坐。梁峰挨著王汶,在側席落座,看了眼最上首那位文士,猜測這人是何來頭。不過這時候,可沒人為他引見。

賓客落座之後,住持走到了正殿之中,端端正正跪在團前,向大殿的金佛祖頂禮拜,隨後他起,走到法臺之前,敲響了桌上金鼓。

隨著金鼓之聲,寺院中的大鐘響了起來,鐃鈸、木魚、銅磬遞次響起,梵音大作。端坐在正堂之上,只覺天地都在隨樂聲震,殿外明大放,殿香燭燻燻,佛祖拈花垂目,角帶笑,說不出的慈悲朦朧。鼓樂環繞周,無不是佛唱,無不是仙音。

這震撼人心的效果,可不是尋常人能夠抵抗的。坐在上首的兩位老嫗立刻抖起來,手持布巾輕輕帷帽之中,似在拭眼淚。王汶則雙手合十,閉目誦起了經文。梁峰不由暗自讚嘆,佛教儀式果真非同凡響,難怪會有如此多信眾。

梵樂足足響了一刻鐘,才漸漸去。住持手持柳枝在面前的金缽中輕輕一蘸,把無之水灑向天空。隨後他展開了面前經卷,開始唱禱開齋懺文。

那懺文古拙雅緻,辭藻華。主要是請謝佛祖賜予的恩德,讚眾位施主的慷慨,並發下宏願,超度在疫難中過世的亡魂。難得懺文寫得既無諂之意,又無輕慢之心。字字珍重,妥微。在座幾位金主聽得連連頷首,面笑意,顯然對這番恭維十分用。

長長懺文結束之後,住持敲響面前法磬,誦經聲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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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又持續了足足一刻鐘。轉眼半個時辰過去了,才算完開幕儀式,住持轉回到了正殿主座之上。怎麼說也是六七十歲的老者了,站立整整半個時辰,又讀了那麼一篇冗長拗口的懺文,難得這老和尚還能臉不紅氣不,吩咐知客為諸位施主奉上香茗。

待眾人用過茶水之後,他才開口道:「晉城中大疫,幸得佛祖夢指點,王中正居中轉圜,各位施主慷慨佈施,方得全功。如今疫病已除,功德無量。本寺願重塑佛祖金,廣開法會誦經三日,超度逝者亡魂。」

這事眾人早就知曉,如今再這麼鄭重說上一遍,意圖自然只有一個:要錢。

聞弦知雅意,坐在上首的那位文士捻鬚道:「佛祖慈悲!我願佈施二十萬錢,度化亡魂。」

住持謙恭回禮:「多謝右都尉。」

二十萬錢可不是小數目,這個右都尉是什麼來歷?梁峰心中疑更勝。不過佈施已經開始,容不得他分神。

接著那文士,鐘氏和裴氏各佈施了十萬錢,王汶代表王氏,亦如兩族。這幾人就代表了晉的頂級門閥。隨後是郭氏、孫氏、溫氏和虞氏,皆是佈施了五萬錢,顯然家遜於之前幾位。

因為是殿雅席,有資格列席的本就稀,不一會,前面就都佈施完畢。眾人目落在了王汶側的梁峰上。按份,他應該也佈施五萬錢才對。但是一個著樸素,只能乘坐輕車的白亭侯,能拿出這麼多錢嗎?

在眾人或擔心或好奇的目之中,梁峰從容起,躬施禮道:「今次緣起,皆因佛祖夢。在下特地備了幾件事,願奉佛祖壇前。」

聽到這話,不人都出了善意的笑容。只道梁峰選了取巧之法,捐供品而非錢糧,既全了面,又不至於失禮。然而當梁峰接過僕從遞上的木匣,從中取出一件東西時,不人都倒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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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尊蓮花盞,分為上下兩層。上層為碗,如初綻花蕾;下層為盤,似蓮葉舒展。兩者渾然一雕細琢,瑩潤有,顯然是上好瓷。可奇的是,這盞,竟然是白的!

在座諸位無一不是豪門閥閱,哪家沒有瓷?天下諸瓷,越窯為貴。能夠拿得上檯面的,無不是越窯青瓷。一尊越窯青瓷爐,往往是達貴人的份象徵。然而誰曾見過這樣的白瓷蓮花盞?

雖不是通瑩白,但是那盞的確是青白,盤底還有些澤不勻的晦暗釉。然而白璧微瑕並不能讓蓮花盞失,反而有了些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典雅,愈發人。

這樣的蓮花盞,賣個十萬錢毫不稀罕,拿來禮佛,更是足見虔誠之心!

梁峰就像沒聽到那些冷氣的聲音,輕輕把盞放下之後,又打開另一個盒子,取出了五卷經文。

「此乃《金剛般若波羅經》全卷。我在夢聽聞此經,現自奉還佛祖駕前。」

這下,連殿中僧人也無不容。他們或多或都聽到過夢傳經的奇聞,但是見過真經的,只有極數人。如今梁峰慷慨奉上,怎能不讓人心馳激盪?就連住持本人都合掌向那經卷拜了三拜,才雙手接過。

這兩樣,都是不可用銀錢計算的珍寶,殿中諸人再看梁峰,已經完全沒了剛才的輕視憐憫,加之千人隨側的壯觀景象,更是給他上蒙上了一層爍爍環。佛祖夢,誰人還能存有疑慮?!

這時,梁峰轉過,又朝雅座上端坐的諸位施了一禮:「最後一樣,卻是個不之請。自梁府一路行來,我曾見過無數流民,飢寒迫、背井離鄉。在晉城中,又有千百黎庶,夾道叩拜,只求佛祖免災賜福。法會可度無數地府幽魂,這些世間的飢苦孤老,誰人來度?因此,我願拿出千張藏經之紙,換取米糧,佈施於城中苦難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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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愕然。用紙換糧,救濟貧苦?其實大戶也有施粥善舉,上災疫,便會廣設粥場,可是極有人會把它當做度化。然而想想,他們肯花十數萬錢度鬼,又為何不能花些錢糧,來度現世活人呢?

一旁,頭戴帷帽的郭老夫人突然開口:「老願以五十石黍米,換取梁郎君的藏經紙。」

郭氏這位老嫗雖然年高,但是門第並非絕頂,此時冒然開口,很是失禮。然而眾人在一怔之後,突然醒悟了另一件事。這紙,可是梁府所出的藏經紙啊!有佛祖夢的眷顧,這藏經紙,會不會也飽含願力,可以庇佑家人?郭府在此次大疫中折了兩位子,莫不是因為這個,郭老夫人才迫不及待開口,想要這紙?

立刻,有人便懊惱了起來,這樣好的機會,怎麼之前未曾想到呢?只是五十石米糧而已,對他們而言又算得了的什麼!此刻被人搶去了,就算份再高,也不好另行開價了。

果真,梁峰欣然向郭老夫人一揖:「多謝老夫人慈悲。法會之後,我必遣人送上藏經紙。」

說罷,他又轉面向了住持:「在下不日即將離開晉,不知能否請懷恩寺代為佈施這五十石米糧呢?」

啊呀!念法這時才反應過來,糟了!這五十石米糧若是運到懷恩寺,由寺中代為佈施,貧苦定然會念梁和郭氏的恩。但是米糧總有耗盡的時候,若是用完了,寺中停止救濟,那麼不明世事的愚民,會恨梁嗎?恐怕不會,反而會怪僧人慳吝,不肯度人。這樣的話,佈施豈不是永遠無法停止?那寺裡又要進去多米糧柴薪呢?

念法能想到的,住持當然也能想到,然而老僧並未遲疑,只是微微頷首,背出了一段經文:「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佈施;所謂不住佈施,不住聲香味法佈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佈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梁施主所為,正是無相佈施,乃為大福德大智慧,本寺又怎可推拒?」

老僧所唸的,正是《金剛經》中的一段。意即佈施時不得著相,不得存施恩圖報的心思。只有時時把行善、助人的想法放在心間,才能獲得最大的果報,就菩薩

此乃禪音佛理,在座諸位熱崇釋教的高門子弟,又怎能聽不明白?眾人無一不點頭頷首,心有所悟。

沒想到老和尚能把一頂高帽子還回來,給他圓了場子,梁峰也微笑行禮。不論是何解釋,他的目的都已完。有了法會這個定價,以後若是有人來求買經紙,不得也要按千張五十石的價格支付。這忒麼簡直就跟明搶錢一樣了,偏偏還風雅得,毫無銅臭之氣,那些高門豈不要趨之若鶩?

而承諾下代為佈施米糧,懷恩寺就不能只做一個吞錢吞糧的皮口袋,還要適度吐出一些錢糧,佈施粥米。這些從指頭裡流出的錢糧,又不知能活多百姓。能有這樣的結果,也不枉今天費勁腦造勢作秀了。

帶著謙謙笑意,梁峰坐回了原位。

住持合掌再拜:「既然此次佛緣所指,超度的第一卷經文,就用這《金剛般若波羅經》好了。」

兩位僧人聞言,立刻侍立左右,展開了梁峰送上的那卷經文。老僧輕吸口氣,開始誦讀。他的聲音並不清亮,相反還有些沙啞乾,但是讀起經來,卻有迷人魅力,直指人心。鳩羅什所譯的《金剛經》本就妙無比,文辭優,語言練達,又玄妙深邃,正合晉人口味。如今讓老僧徐徐讀來,更是引人癡醉。

禪音渺渺,香霧籠罩,梁峰也緩緩閉上了眼睛,靜心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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