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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382章

第381章 河山(6)

雖說攻克了建鄴, 毀了司馬氏社稷。但是南地依舊未平。

聽聞弟弟被群臣推出去獻降, 遠在州的司馬紹大發雷霆, 領兵反撲。王敦的養子王應接掌了大半荊州兵馬,負隅頑抗。更有不知多士族, 生怕趙國那重寒士的風氣毀了自家基業,聚堡作。一時間, 江東倒是比之前上幾分。

然而不管這些人鬧的有多厲害, 水軍還是飛快把投降的帝裝上了船, 運往。亡國之君要如何安置, 唯有天子才能定奪。

這是趙國最後一場滅國戰, 也是天下一統的標誌。然則年的晉天子, 並沒有為端門獻降, 昭告天下的工。而是改作登太極殿,拜趙天子,獻傳國璽。

自始皇帝一匡九合後,秦國璽就了傳世珍寶。“命於天, 既壽永昌”八字, 才是皇權神授的唯一象徵。

沒有傳國璽, 焉敢稱正統?就算大趙天子登基時,出現的龍骨、商鼎, 都無法替代寶璽的地位。然而璽在江左。當年晉懷帝司馬覃遷都時, 把這寶貝帶到了壽春。隨後司馬睿篡位,了傳國璽的主人。正是這方寶璽,讓不人仍舊視東晉小朝廷為正朔。

因而滅晉並不算完, 從晉天子手中接過這方璽,才是天下一統的明證。

坐在高臺之上,梁峰過垂在眼前的旒冕,向階下。

那瘦小驚恐的孩子,如今正捧著寶匣,跪在地上。十幾年前,他跪在朝堂中,拜見同樣年的晉懷帝。時流轉,恍若昨日。

侍中郗鑒走上前去,親手接過寶匣,跪授天子:“陛下,晉王獻玉璽。”

皇帝登基,要由重臣奉璽綬。曾經缺失的一環,終於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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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峰雙手接過,打開寶匣,只見裡面一枚四四方方的玉璽躺在錦上。其方圓四寸,上紐五龍。玉璽下方,還有一角補金。此乃王莽篡位時,太后擲璽摔落。一枚璽,傳過不知多代帝王之手,純而玉潤,重愈千斤。

深深了一眼,梁峰把玉璽放在了案上。抬頭向那瑟瑟發抖的孩

“司馬睿害哀帝,得位不正。臨朝後又有王敦政,使江東民不聊生。改其諡號為‘幽’,除廟號。”

這是大趙立國的本,司馬睿是篡位,不能算作正統。被他擁立又暗害的帝晉哀帝,才應當是晉國最後一任皇帝。

“然子何辜?封司馬晞為順德侯,賜服車乘,田百傾,邑千戶。”

既然司馬睿不能算作真正的皇帝,那麼司馬睿的兒孫,也只能封侯。大趙並非禪位所得,無需厚待司馬氏,更不會給這個前任皇帝奏事不稱臣,詔不拜的權利。比照當初晉武帝封劉禪和孫皓的標準,賜其封邑即可。

小小孩又如何懂這些?聽到自己不會被殺,還有田畝邑戶,他趕忙學著旁人教的拜了下去:“謝陛下隆恩!”

這聲謝恩,也了信號。

“陛下世濟明聖,海歸心,當垂千載矣!”

朝中所有文武盡皆跪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之聲,繞梁不去。

“陛下真要饒過瑯琊王氏嗎?”退了朝,張賓並未離去,而是再次面君,問起這個關鍵問題。

王氏在江東的權勢,不亞于司馬氏。且不說王敦犯上作,就是那王導也能隻手遮天。如今兩人雖然死,但是王氏剩下的子嗣還有不。若是都留在江東,說不定要惹出什麼子。

“負隅頑抗的,自不能留。然王導能盡忠國朝,還是有些可取之。”梁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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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王導最後那一戰,頗為古怪。更像是帶著所有不會投降的晉臣,前來送死一般。若無那一戰,說不定攻建鄴還要些時日。偏偏他出戰了,還死得乾淨,沒留下任何首尾。

王導其人是忠是,梁峰並沒有興趣過問。但是這樣的“投名狀”,還是值得贊許的。況且王氏還有一人,讓他不得不惦念。如今那人已滿二十,書法也有小。雖然沒了東晉,不知還能不能達到“書聖”的高度。但是這樣的人,終歸還是留下更好。

“除了王敦親信,其餘王氏子弟盡數遷往北地。門第降品,可參試常科。”想了想,梁峰下了定論。

降品對於世家而言,原本是極為恐怖的事。然而現在趙國的品階,早已不再像前朝那麼嚴苛。九品人法名存實亡,若是逃避科考,就撈不到實權職。清流又如何?名又如何?沒了高厚祿,世家也就了水中浮萍。

降品聽起來可怕,但是只要能參加常科,幾十年下來,說不定又能恢復門

瑯琊王氏尚且如此,其他江東世家呢?也許這恩典,比當年的九品制,更能得南方士人的歡心。

不過真正平復南地,仍需時日……

冬去春來,又複冬至。

當春風再次吹綠了渠兩岸的綠柳時,一艘龍船,停靠在了水岸邊。

此船長九丈,高五層,雙側帶槳,金鼓俱全,猶若水中壁壘。張牙舞爪的金龍,盤在船頭,睥睨四方。一桿大旗迎風獵獵,上書那個“趙”字,似乎都破空而出。

“嗚……”

一聲長長的號角吹響,隨即,雷鳴在空中炸響。這是禮炮。就算城中的百姓已經習慣了新式的竹,也會被這靜嚇上一跳。然而今日,無人惶恐。大河上下,旌旗飄展,人頭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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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要乘船東巡了!

登基十三載,這還是天子第一次離開京畿。然而巡興這等大事,並未讓百姓怨聲載道。只因天子下詔,沿途各州縣不得修建行宮,亦不能擾民。一路東去,龍船只沿河而行。

這是何等聖明之舉!只可惜,天子此行沒有封禪之意。若是封禪泰山,是不是也能同秦皇、漢武一般,立石頌德,昭示功勳?

然而當年秦皇修阿房、馳道,發百萬民夫;漢武窮兵黷武,累天下百姓。哪有當今聖上這般仁德勤儉?莫說行宮了,就連皇陵也沒有用多人力。修建運河,鋪平道路,更是為了天下百姓。沒看這龍船,都比尋常的樓船小上一些嗎?

如此聖君,自當萬民擁戴,因為哪怕有羽林龍驤在側,也有百姓自發走到了河畔,想一睹天。當然,沒幾個人能看到天子真容,只見那龍船揚起風帆,在前後戰艦拱衛下,緩緩駛出了港口。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百姓……”站在重樓頂端的臺上,梁峰輕笑一聲。

“天下太平,萬民歸心。自有黎庶慕天。”旁人微笑答道。

“你也學會那些詞臣口吻了?”梁峰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南地的戰事是告一段落,想要穩定局面,真正“太平”,恐怕還要幾年。然而這些都是微末,確實沒有什麼能擋住他東巡的腳步了。反正又不是要去幽州,只在冀州、青州轉一圈,不必興師眾。

“若真為詞臣,當勸主公封禪才是。”那人劍眉一挑,回了一句。

梁峰不由角:“泰山就罷了,倒是可以去孔府轉一遭。”

封禪泰山,可不是皇帝一個人跑去就行的。必須帶上文武重臣,一路興師眾不說,是修路開山就不知要花費多。而梁峰這次東巡,邊的人員是減了又減,只有禮部、工部、史臺的員。太子監國,重臣們也留下輔政。這放在大多數皇帝上,都是不可想像的。偏偏他如此做了,還沒有半點心裡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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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府可是新開闢的路線,奕延有些訝異:“主公要追封褒侯嗎?”

漢平帝時,始封孔子為“褒宣尼公”,孔子後裔得封“褒侯”,食邑八百戶。後來曹魏崇法,西晉崇道,儒家的地位漸漸下,褒侯也數代無人問津了。

問題是,大趙也不像尊儒啊?倒是佛釋大興,百工複起,頗有當年諸子百家之相。怎麼會不封山,先封孔呢?

“儒家還是有可用之的。”周遭沒有旁人,梁峰倒也不在乎多說兩句,“只是效仿三代,尊萬世師不行。必須重現儒家初始之相,生出‘新儒’。”

儒教是一不變的嗎?其實並非如此。相反,在它形之初,經過無數爭辯和更改。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千錘百煉下,才塑造出了形態。每一次變化,除了儒生心外,也不乏統治者有意識的取捨。

既然後世能有理學,能有心學,為什麼不能有一種更為開拓包容的儒學呢?說穿了,儒教不過是意識形態和上層建築,當然能依據經濟基礎進行微調。而當天文臺出現,當顯微鏡問世,當科學的種子開啟萌芽後,這“善變”的儒,又怎會一不變?

用千年前的經驗,去套千年後的社會,必然是一條封閉的死路。因而,梁峰想試上一試。雖然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功,亦不知這變化會打造出何等古怪的產。但是“嘗試”本,就是一種值得發揚的思想。亦是百家爭鳴,最核心的關鍵。

看著主公那高昂的神態,奕延眼中閃過一抹:“怕是禮部那些員,會頭痛的厲害。”

出來走走,果真是對的。主公有多久未曾顯出這樣的神采了?

“怕什麼?反正是巡幸嘛,還有誰敢攔駕嗎?”梁峰笑的扶住了木欄,“若是微服私訪,才更妙呢……”

像是想起了早年經歷,奕延角也勾起笑容:“可惜這不是宮中,也非上元佳節。主公恐怕走不。”

“有應也不行?”梁峰扭頭問道。

“還有應?那臣可是要恪盡職守,把心懷不軌之人抓個乾淨。”奕延答得義正詞嚴,盡顯大將軍派頭。

梁峰笑了:“走,隨朕釣魚去!”

就算奕延再怎麼不善水,也知道行船時釣不到魚。然而金口玉言,怎敢反駁。帶著笑意,他跟在天子後,向下層走去。

雖然是船,但是龍船修得富麗堂皇,整整兩層專供天子起居,比起行宮也差不了多。加之船龐大,可以走馬,本沒有眩暈。梁峰每日都會出幾個時辰,用千里鏡觀看岸上景

片的田畝,高聳的水車,賓士在道上的四**車,還有時不時要避開聖駕的船舶。每一樣景致,都讓梁峰挪不開目。反倒是奕延時不時幫他披上大氅,送上糕點,勸他休息片刻。夜後,船舶會停在岸邊,清風伴著河岸的土腥,飄夢中。

並未趕路,從出發,到冀州海岸,整整花去了一月。當下了龍舟,換上馬車,駛那座城池時,梁峰忍不住微微起了形。

這便是海興!城池修的極高,滿地都是三四層的高樓。平坦寬闊的道路,能讓載貨的四**車順暢通行。在港口,高聳的龍門吊足有四座,只從船上吊貨,就能省去無數人力。

當登上碼頭,向無垠碧海時,梁峰忍不住長長吸了口氣。海風腥鹹,海鳥輕鳴。還有比記憶中,更加明淨潔白的沙灘。

以及那泊在港口的巨船。

這是東海艦隊最新式的艦船,足有十五丈長,可容三千兵士。定名為“瀛洲”。有朝一日,它將能馳過風浪,越過深海,直抵大洋彼岸。

一艘可以發現新世界的無敵戰艦!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那句詩躍上心頭,梁峰張口道。

“好詩!”就算補了無數經史,奕延也不會寫詩。但是這不妨礙他聽懂詩中豪氣和銳意。

“這不是我作得,是……”梁峰卡住了,半晌之後,才出了極為複雜的笑容,“……是謫仙人所作。”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這是梁峰極喜歡的一首詩,也曾在夢回時分,反復誦念。這何嘗不是他今生寫照?是他一路披荊斬棘,走到此刻的見證。

然而寫詩的詩仙,還未降世。也許會因自己的出現,不復存在。他當然沒法說出那人名姓。

“主公?”奕延發現了梁峰緒不對,立刻踏前一步。

誰料對方扭過了頭,對他道:“伯遠,你可信我真的是自仙境來?”

心頭一,奕延不顧旁人,死死抓住了梁峰的手:“主公要回去嗎?”

他是信的,比旁人更加深信。奕延並不蠢笨,在讀書識字,走上場後,他自然能發現主公和旁人的不同。那些超越凡俗的話語,那些迥異常人的行為,若無神佛恩賜,該從何而來?

然而自仙境來又如何?只要主公留在現世,他就會牢牢抓住他,不讓他離開!

“要回去嗎?”沒有疑問,沒有猜忌,只是拉住了他,心驚膽戰的一問。

那片烏雲,飄開了。

梁峰回握住了對方的手,輕笑搖頭:“不回去了。此間,既是吾鄉。”

一個全新的,由他一手打造的世界。怎能言棄?這神州,亦是故土。

況且,還有邊之人。

那笑容,落在了奕延眼底。讓他猛地哽咽一聲,含住了淚水。

海風吹拂,大袖飄搖。兩隻手就那麼旁若無人的握在了一起,再也不曾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 長出一口氣。古代篇到這裡真正完了。之後還有個現代番,明後兩天爭取寫完吧。

至於其他葷食狗糧,估計就要放在個志裡了。

這結尾是不是也很棒棒啊?要親親和舉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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