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想起那位沈小娘子有些不羈的言論，神采飛揚的眉眼，還有那幅滿含逸之氣的山村野店圖，想來子便在此了。只是乃父更多些清貴氣韻，乃則——有點邪氣。

想到沈小娘子，下面竟然真有的東西——字紙冊子。

字習的是鍾王楷書，雖稚也能看出些圓潤秀雅來，迥異現在的瘦勁遒正。現在的字想來是後來在宮裡與教博士學的。

那字紙上除了這稚的筆跡，還有兩種筆墨，一種雍容秀，一種飄逸灑。那雍容秀的寫道：“阿薺之字，如躺如坐。”那飄逸灑的則道，“如躺如坐，率直通。”

這想來是沈侍郎和沈夫人寫的了。雖隻寥寥數字，各人態宛在眼前。林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還真是一對神仙眷。

想到神仙眷，林晏腦子裡不知怎的浮現出那位沈小娘子的俏臉來，挑眉一笑，頗有些玩世不恭， “尹貴介子弟，想來不曾凍過手足……兒於掖庭時，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則紅腫流膿。若一直冷著也沒什麼，不過是裂個口子，有些疼罷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哎呦，奇難耐。”

林晏抿抿，翻過那些稚兒字紙，看下面的遊記。

婢子來敲門，“阿郎，太夫人說請您去吃醉梨。”

“就來。”

林晏翻看沈韶小學作業本的時候，沈韶正和於三在廚房煎炒烹炸。一年一度的年夜飯可不能馬虎。

沈家的年夜飯頗有些穿越，既有唐代的屠蘇酒、五辛盤、膠牙餳，也有鴨魚和後代的過年標配——餃子。

是沈韶做的。因為是不經年的小，所以便不燉。宰殺洗淨剁塊，略醃一醃味，便拍了乾下鍋油炸，炸得有些焦黃了，盛出來。再另起鍋，用胡椒蔥薑等熗鍋，把炸好的放進翻炒，倒上小半碗由清醬、糖、黃酒調的三合，略翻炒，撒孜然和鹽，便可出鍋。

這樣做出來的有子竄鼻子的焦香味兒，聞起來讓人饞涎滴。

於三公主的鴨子卻是個費工夫的菜。鴨子宰殺好，先骨。這個活兒沈韶就做不大好，於三卻做得不錯。刀尖專著骨走，骨頭出來，鴨子外面的皮卻不破。

沈韶一向不吝惜自己的稱讚：“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於三公主瞥一眼，到底翹起角。

“我覺得，你若不當廚子，也能當個殺手。”下一句，沈韶就不著調起來。

於三翹起的的角又抿起。

鴨子去完骨，裡面填上用糯米、臘、菌子、筍丁、蔥、薑拌的餡兒，把出骨的口用線繩扎好，外加湯，隔水蒸兩個時辰，有點類似後代的八寶布袋。①

這個功夫菜，打吃過午飯，於三就做上了，等沈韶炒的時候，火候已經足夠了。

魚是阿昌前日跑遍了西市才買到的，一條一斤多重的鯉魚，沈韶把它做了經典的糖醋魚。兩次油炸，第一次炸，第二次炸，頭尾翹起，宛如要躍起的樣子。上面加熬得濃濃的糖醋子，紅亮亮的，漂亮至極。

糖醋魚是沈韶的拿手菜，就如大家眼中的一樣，神，漂亮，帶著點“爺就這樣兒”的拽勁兒。

是沈記的經典招牌清湯獅子頭。四個大圓子擺在一起，取福祿壽喜之意。

除此之外，還有些炒豆腐乾、拌醋芹、炸魚鯗、清炒菘菜、羊蘿卜之類的，滿滿當當擺了拚起的兩張食案。

沈記四人本來也不大分什麼主仆，這會子更是團團圍坐。

於三看著沈韶，等說祝酒詞，便是阿圓和阿昌兩個吃貨也強忍著口水，等小娘子說話。

沈韶看看他們，“吃吧？等什麼？”

於三翻個白眼兒，到底笑了。

阿圓和阿昌也笑起來，阿圓從善如流地拿起筷子，笑瞇瞇地朝自己眼前的翅膀夾去。

沈韶拿刀把那隻鴨子大卸八塊了，然後夾了一大塊回自己的碗裡，慢慢吃。

於三則用羹匙舀了一個獅子頭，挖著吃。

阿昌則四面出擊，宛如饕餮。

這注定是一個會吃撐了的夜晚……

吃了一會兒，才開始喝酒。

本朝習俗，年紀最小的先喝，此即所謂“小者得歲，先酒賀之，老者失歲，故後飲酒”。阿圓比阿昌稍微小一點，所以阿圓先來。

阿圓笑瞇瞇地滿飲了一杯，然後是阿昌，然後是沈韶，然後是於三。

沈韶到底說了兩句祝酒詞，“大家又大了一歲，希我們明年能賺更多的錢，有人能單。”沈韶笑瞇瞇地看一眼於三。

於三在這個時候也算大齡男青年了，應該娶新婦了。可惜現在沈韶自己還不安定，琢磨著，等過一兩年更安定些，便銷了於三的契，讓他接著當良民去。與店裡的關系可以改雇傭嘛。阿圓和阿昌還小，倒不著急。

“什麼是單？”阿圓先問。

單狗而不自知！沈韶跟解釋這千年後的詞語：“就是嫁娶家。”

“哦——”阿圓和阿昌都看於三。

於三臉有些微的紅，瞥一眼沈韶，“小娘子還是先琢磨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