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魚抱住,眼里又要冒出淚水了。
阮氏取了帕子給干凈臉,見兩個孩子轉眼就挖出了這麼多事,心里便有些安——告訴他們這件事果真是對的。
又覺得自己太迷糊,因為小時候吃的苦多,嫁了顧玉許多年,顧玉就將養得有些不清楚了,若不是丈夫死得突然,還醒不過來。
顧慈擔心地看著,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跟小時候一樣靠著娘。
阮氏是過來人,看著兒子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道:“娘答應過你爹,這輩子都會活得好好的,你不必擔心。你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也是。”
顧慈這才放心下來。
阮氏看著兒子跟丈夫像得驚人的臉,恍惚又回到了顧玉去世那天。
顧玉握住的手說:“以后你要自己立起來,很容易的對不對?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堅強的孩子,沒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阮氏看著瘦一把骨頭的顧玉,跟今天一樣干凈淚點頭:“我可以,你忘了嗎?我也做過飯也過裳,在阮家也穩穩當當活到大了。”
顧玉笑著點了點頭,很快阮氏就發現他的手逐漸涼了起來。
話說到這里,阮氏已經明白丈夫的死因有多驚人,這也是這麼多年一直守口如瓶的原因。
顧玄玉唯一的愿就是讓照顧好兒子,母子兩個都長命百歲。
顧慈搖頭道:“爹不是畏懼強權的人,他能這樣忍氣吞聲一定有他的原因。”
阮氏只是怕,顧慈如今已經有了魚姐兒,他們和張家已姻親,若是家里惹不起的人,到時候招來禍事怎麼了得?
阮氏沒有一日放棄尋找顧玉死亡的真相,但更希是在顧慈有能力保護這個家的時候。
張知魚握住的手說:“嬸嬸不要怕,我們雖然命如螻蟻,但也是好大的螻蟻了。”
“強者無敵,弱者無畏,以多勝以弱克強的事兒,天下太多了。”張知魚想起老漢兒的話,對顧慈笑:“我們和千家,誰強誰弱還真不一定。”
阮氏想把心收起來,張知魚攔住,道:“我想給阿公看看,他從小就跟在仵作邊,對驗尸的經驗,比我厲害得多,顧教諭究竟是怎麼死的,他能知道得更清楚。”
阮氏有些擔心:“我是怕嚇著他老人家。”張阿公已經不年輕了,又是人心又是千家,讓他嚇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張知魚笑:“阿公似鬼,家里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還有夏姐兒這個耳報神,阿公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老頭子要面子,不肯先開口。著我們先吱聲。”
阮氏想起張阿公的子,也破涕為笑,將這顆心還裝回盒子里,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見他。
張阿公看著心,只覺得顧玄玉是個狠人,連自己的心都敢挖出來,還能藏十年這麼久。
張知魚問阿公:“你能不能看出來什麼?”
門生
張阿公跟在衙門仵作邊許久,驗尸還是有一手,拿著這顆心看了半天,皺眉道:“怪哉,看痕跡這一刀是最早的,后頭的都要淺一些,但是沒道理啊。”
大家有些懵。
張知魚雖然不通驗尸,但怎麼說也是個大夫,得了阿公兩句話,便如通了任督二脈,腦子里一下子就清明起來,因為明白,就更難過,道:“這一刀已經殺死了顧教諭,后邊的痕跡本來都不應該存在。”
顧慈了鐵盒,大家的臉都跟著變了。
張阿公從小在姑蘇長大,永寧八年,江南發大水時,他已經回了南水縣,張大郎都十幾歲了,他在保和堂給人看病,心里還記掛姑蘇的舊相識,等大水退了他就帶著兒子一起去了姑蘇。
姑蘇這樣的大城,面對浩劫也很容易就能恢復過來,當時他和張大郎劃了好久的船才慢慢飄到姑蘇。
南水縣還是一片破敗,姑蘇已經又是錦云遍地,只有站在城樓的秀才學子,穿著破爛的裳,腳底都爛了還在踹家的門。
不過顧玄玉踹門的英姿兩人沒見過,張家是小民中的小民,父子倆還在掙一碗春面。
但在城樓上紙片一樣的人卻讓父子兩個記了好多年,看著這顆心,張大郎只覺得往事歷歷在目,嘆道:“能這樣活一回,顧教諭也算不枉此生。”
顧慈聽著兩人的話,心咚咚咚地跳起來,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有些難道:“在這一刀后,我爹上的每一刀都是白挨。”
顧玄玉挨第一刀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是阮氏和顧慈讓他活了過來,著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回了家。
張知魚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帶著這顆千穿百孔的心去理后事的。
顧慈都還能記得第一次去千家那天,他在門上跟千啟明一塊兒看過路的人玩兒,他爹還是抱著他回家的,那雙溫暖的大手原來從這個時候起,就已經涼了下去,只是因為放不下他和娘,爹才忍剜心之痛存活于世。
顧慈想起人來人往的無類樓,對張知魚說:“我爹一直跟說我以后要好好做人,我以為他是要我做好人,原來他竟然是要我做一個好壞都有的人。”
張知魚看著這顆心上的刀痕,道:“圣人也是人,是人就有,他想你以后可以直面自己的,想逃學就逃,想做什麼就去做,憋起來的人,壞掉的概率太大了。”
談話間,幾個猢猻已經置辦好了一桌席面,剛擺好飯。
千家的嬤嬤已經走到了門口,這一次是帶著旨意來的。
張知魚剛想起,阮氏就就讓個小丫頭代了幾句。
小丫頭領命而去,回話:“我們家姑娘還在陪娘子吃飯,娘子的外公死了,娘子肝腸寸斷,眼睛都要哭瞎了!”
婆子不敢打擾別人盡孝,只勸:“姐兒治好了娘子便來一趟千家,我家小爺最近病得越來越重,也等著救命。”
小丫頭煞有其事地點頭,利落地關了門子,呸了兩聲也吃飯去了。
顧家雖然有許多糟心事,但吃飯依然是最大的,幾個孩子剛到姑蘇,一路上新奇得很,連碗碟下頭都致地墊了蘇繡帕子,用的碗也是掌大的,其名曰——沾點姑蘇的仙氣。
上頭擺了無數大家從路上搜刮來的吃食,梨苦瓜湯一人只有一口,夏姐兒喝了一杯,覺得不爽利,直接對壺吹了。
本來大家都還很斯文,有一個破功自然有樣學樣,顧家飯桌一下就從紅樓夢專場水滸傳,張大郎還買了兩斤牛下酒。
張阿公已經是髯公,看著桌上飛狗跳的一團,抱著梨花釀跟二郎一塊吃去了。
趙聰和夏姐兒吃完這頓就要去神京,心里又激又難過,在桌上就死吃爛脹,兩人從后門翻墻出去的時候,張知魚看到素來輕如燕的夏姐兒在半空往下墜了一截,最后是狗刨過去的。
張知魚搖搖頭,又搖搖頭,拉著慈姑走了。
高家兩兄弟已經知道這里頭水深,但見張家人和這麼多跟顧家半點緣關系都沒有的人,都留在這里跟春游似的,怪道:“也不知怎養出的這群人。”
張阿公神出鬼沒,嗦著兒笑:“可能因為老張家上梁比較正吧。”
他老人家這麼善良,養出來的兒孫可不是也是先天就足麼?
張知魚捧了一通阿公臭腳,背著藥箱就要去千家,走前還囑咐在顧宅探險的幾個豬兒:“在家好好丸子,每天都要給婦舍送的。”
幾人忙不迭點頭,在家著鼻子苦地理肝臟,李三郎解放了雙手,頭也不回地收拾包袱,也要帶著黎二郎南下——等們兩姊妹有空,海水都變了三次桑田了,可恨自己白打了這麼久工!
夏姐兒一去不回頭,魚姐兒更是個大忙人,李三郎想到這個已經要氣死了:“小猢猻便大猢猻,肚皮越來越青,下次再信,我李三郎就不是個好漢!”
那頭將小舅拋在腦后的夏姐兒和趙聰已經坐著范安回京的船溜進了陳家。
陳公復看著顧慈的信,又看看從墻頭翻進來的兩個泥猴兒,問:“你們哪個是顧玄玉的孩子。”
趙聰道:“顧慈還在姑蘇折騰,他馬上就要考學,只是讓我們先來抱大,免得到時候濺菜市口。”
陳公復嘆道:“顧玄玉也是這樣萬事走在前頭的人。”又看兩個大搖大擺逛著他家花園的人,好奇道:“你們不知道我是誰?”
趙聰皺眉:“不知道我還能送對信?”
陳公復:“那你們都不拜我?”
“我大姐說死人才拜,難不你竟然要死了?”夏姐兒擔憂道:“那還是跟我們一起回姑蘇找我大姐治病算了。”
“伶牙俐齒的小娘魚。”陳公復笑起來:“你大姐是個妙人,但這話在外頭不要說這個話,神京的兒個個都比你大姐大。”
夏姐兒撇:“我大姐還說,如果是我打得過的人,他吃屎也可以。”說完,一拳打裂了地板,轉頭想起大姐又有些怕了,“你家地板不經打,你告訴我大姐,也不會打我。”
陳公復看著趙聰和夏姐兒臉發黃,還一的土,就請下頭的人帶們洗漱,又在客廳擺了飯。
夏姐兒掏出大姐給的銀針,把個篩子,見著沒變才笑:“這有什麼,睡一覺就好了,我大姐才是活閻王,一個不注意惹了,就要封我的味覺,的,這樣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分別?”
寧愿被娘打一千次,也不愿意給大姐打一回!
陳公復笑:“你大姐也是個高手?”
“你都是三品兒了,怎麼還這麼笨。”夏姐兒覺得很奇怪:“你娘打你你躲開,不給你做飯吃了怎麼辦?我阿公說我在外頭會得跟狗搶食。”
這次路上,娘給備的干糧掉在地上被狗叼走了,要不是趙聰攔著,夏姐兒是真打算搶過來再吃的。
陳公復笑得肚子痛,趕安排人送兩個小的回房,掏出已經備下了十年的書信,按上自己的印,寄往了大周四海。
信上只有一句話——當年城樓今何在?
落款——顧玄玉。
陳公復看著這些信,想起顧玄玉談笑風生的樣子,笑道:“十年為,如今,我們門生也遍布天下,但千家還是從前的千家。”
整整十年了,陳公復已經見過太多的冤案,心已經到有人在他面前濺三尺也不會眨眼,但只要想起姑蘇城里永遠停在二十歲的那張臉,他還是忍不住嘆:“實在太可惜了。”
夏姐兒湊到陳公復跟前,問:“千老先生是壞蛋?”
陳公復已經想了很久這個問題,道:“一個人都是有好有壞的,他或許對你是壞人,但對在千家學習的窮苦學子,就又是好人了。”
說完便打了個寒:“你怎麼在房頂上?”
夏姐兒笑:“我不看著你寫信,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壞東西?”
陳公復:“如果我是壞人你要怎麼辦?”
夏姐兒安他:“你放心,我不會殺人,我大姐長的狗鼻子,能聞出味兒,最多也就是晚上了龍袍給你穿起來啦,大姐說了——有必要可以借刀殺人。”說著又樂起來:“原來這個就借刀殺人。”
陳公復看一點也不怕,心很復雜,道:“我可是鐵面閻羅。”
“那你也是瘟豬兒?”夏姐兒吊在房梁上,臉湊近他驚喜道:“我娘說我是天煞魔星。”
陳公復徹底不理了——這倒霉孩子,張家是攤上寶了!
那頭長平正拿著張知魚遞過來的折子跟皇帝一起看,殿燈火通明,皇帝道:“若是個男子,大周又多一位良臣。”
長平立即豎了眉:“學醫學得好的人,就一定要做好?會治病就能治理國家?還是爹到現在還覺得醫家比不上良相,也看不起有出息的人。”
皇帝不敢說話了,太子看著大姐,小步挪過去,苦口婆心:“都說兩句,家和萬事興。”
皇帝和長平異口同聲:“滾!”
太子摔門而去——這個家沒法待了,他要離開!
作者有話說:
顧玄玉心上被取了還能活,我寫的時候是想到課文上寫郵上父親給兒削蘋果中了一刀,最后下了郵才死。還有仙劍奇俠傳不死劫的影響。
拜月教主說——“是在作怪。”
顧玄玉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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