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十萬兵馬，撤下來的長淮軍佔了將近半數，當下渦方面承的軍事力不大，要西進圍剿陳韓三殘部，聯合樑衝打羅獻，陶春擔任西線主帥理所當然。陶春本人也是這麼想，聽董原有意先解決西線威脅，就主請纓。

董原將手袖在後，眺對岸的山巒，說道：“陶將軍主請戰是好的，但陳芝虎河南之後，西線就只能徐徐圖之，要避免打草驚蛇，當前只能借圍剿陳韓三的名義，往信增兵，待樑衝在南站穩腳之後，才能再去圖羅獻……”

南於淮山-桐柏山西麓的南盆地之中，爲南船北馬換之地，順河南下，可通漢水，出方城道可至河南，是南蔽荊襄、北控汝的通孔道。

南則爲羅獻所佔，但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期間，兵鋒甚銳，羅獻畏之，主放棄南，退守南南面的襄樊，與陳芝虎部拉開距離，其後羅獻又有意南進，策應奢家，向廬州、江西方向施加力，一直就沒有回兵佔領南。

近年來，羅獻在招安不招安之間猶豫不決，也沒有心思將勢力擴大到南，但南其地已經給羅獻掠奪一空，諸縣都十室九空。

樑沖年前率部進南，實際上只是佔了一片殘地，要依賴北面的河中府及東面的淮西，纔可能在南站穩腳，但絕非易事。

樑衝在南還沒有站穩腳，淮西就氣勢洶洶的去打羅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怕羅獻豁了出去，出兵打南，再投降陳芝虎，淮山南北的形勢就惡劣了。

當務之急，淮西應先經營信。

信爲淮西的西線，爲淮山-桐柏山結合部的北麓，又稱義，與南毗鄰相依，是豫南重地，但也流禍摧殘，爲殘地。

時至午時，正當農戶生火燒竈之時，但站在硤石山上，眺南北，幾乎看不到有炊煙從鄉野升起，滿目瘡痍。劉庭州心有所，眼睛飽含濁淚，不曉得這山河還要給多時，才能收拾好，讓民衆安居樂業。

陶春心裡卻是另有所想，見董原無意讓他去守信，不由思量起自己日後出路來——

從濟南與陸敬嚴分道揚鑣，他就跟著嶽冷秋一路走到今日。在嶽冷秋翼下，陶春也的確得到很大的好，從之前的裨將，到今日已經手握數萬雄兵的鎮將。

原以爲長淮軍撤下來，能撈到鎮守淮西的差遣，誰料到嶽冷秋會柳葉飛、陳韓三投敵事牽累，被迫辭相，如今給貶到江州督戰，而朝廷起用董原鎮守淮西。

此時無論是形勢需要，還是朝廷令旨，陶春都不得不先董原節制。

在東閩軍中，陶春就與董原打過多年的道，也有些琢磨不他的想法。淮西諸軍，雖說長淮軍兵馬最多、最強，但是這些年來東奔西走，南征北戰，總沒有一落的地方，他有意去守信，也是想在信學淮東實行屯戰，不管將來朝廷如何鬥，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在董原面前，陶春多有些底氣不足。

旁人倒不管陶春此時心裡的小九九，楚王元翰移藩壽州後，倒不覺得壽州條件艱苦，月餘來也不管王府修繕之事，跟著董原、劉庭州等著跑前跑後，視察軍政、察民，還從自家腰包裡掏出數萬兩銀錢來賙濟難民，一時間給贊爲賢王。

“自漢末，劉馥、曹都在硤石山築壘守淮，又在硤石山下招募流民，廣營屯田，積聚軍糧，以爲守淮之基，”元翰站在硤石山上，興了指點江山的意頭，氣意風發，問董原，“董大人，你覺得本王所言如何？”

硤石山分南北兩山，南山在淮河南岸，北山在北岸，兩山夾淮山而立，形勢雄壯險要，是壽州守之要衝。在早些年的淮泗流窩裡，壽州城給摧毀，之前在硤石山上的軍事要塞也只剩下殘壘，唯有浩淮水從山崖之間流淌而過、亙古不變。

“王爺所見甚是英明，董原多有不如。”董原拱手道，但心裡也是發愁。

元翰所言是泛泛而論，董原將行轅設於壽州，還千方百計的上書建言使楚王移藩壽州，就有經營壽州之意。

所謂經營，歷代以來最爲有效的，無過於招募流民、廣營屯田，淮東之所以能崛起，與這個也有莫大的關係。但是經營壽州，需要投大量的資源，董原又不能空手變出金銀糧秣來，兩手空空，談什麼經營？

就江寧所撥給的錢糧，每年計有兩百萬兩銀，在江寧當前捉襟見肘的政權下，不可謂不多，但給淮西十萬兵馬一攤，每年還要額外支援南樑衝一部分錢糧，還要修繕整固從渦到信，到壽州的城池，所剩無幾。

從東府往北，淮西幾乎就沒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城池，而要整固淮西防線，這些城池又非修不可。比如這硤石山上，塞壘就要立即修起，渡口也要建起來，還要籌建一支聯絡淮河南北的水營，沒有一不要花銀子。

不談招募流民等事，要將淮西的軍政理順，再多一倍銀子，董原都會覺得手，哪裡拿得出多餘的錢糧來招募流民，去從外地購買耕牛、鐵、種子進行囤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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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硤石山看地形歸來，董原回到他那殘破但收拾得還算整潔的行轅，讓人將陶春請來。

“陳芝虎進了河南，當前是磨刀霍霍，對河中府的樑翼用兵，但渦的力鑿確不小，用肖魁安守渦，我不放心，只能將重擔在你的肩上，希你能理解我的難。”董原跟陶春剖心說道。

從硤石山歸來，陶春就曉得是這個結局，但聽董原這麼說，心裡要好一些。

陶春了脣，說道：“肖魁安沒有打過仗，北面又是陳芝虎，大人要用肖魁安，末將也還有些擔心呢。”

“建功立業，封妻廕子都不在話下，不過首先還是要對朝廷盡忠，你我的一切，還不都是朝廷給的？”董原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守渦，我是放心的，我也的確想讓肖魁安去守信，讓他跟陳韓三鬥一鬥，磨礪一下，將來北伐、收復故土，才堪能重用……說到北伐，淮西不經營則不，淮西不經營好，北伐則沒有後勁，就像打出去的拳頭，第一拳打得兇猛是沒有用的，關鍵要拳拳打得兇猛才。此時朝廷四鋒火，如今撥給淮西兩百萬兩銀，已經是極限，拿這些銀子養兵、築城，只是勉強，還要勒腰帶過日子，又談何經營淮西？”

“這將卒在沙場上，將腦袋別在腰間與敵廝殺，還要剋扣糧餉的話，臉面上太難看吧？”陶春黑著臉說道，以爲董原要扣長淮軍的糧錢，心裡窩著火就要起惱。

“你誤會我了，”董原要陶春稍安勿躁，說道，“長淮軍五萬將卒，每年二十五萬石米糧以及三十五萬餉糧，我一粒一釐都不會短你了，其他該給的，也都會給你……但是就這些，還是遠遠不夠啊！”

除了軍食餉銀，這將卒的被服鞋、軍械箭矢以及營帳寨壘，都要消耗大量的錢糧；大夥兒都是在刀口，打贏了自然要有賞銀，死傷也要有卹銀。但江寧總計就給淮西撥了兩百萬兩銀，陶春心裡也清楚，董原說不短他，他也不好意思多要。

“嗯……”陶春輕輕哼了一聲，便算將剛纔的無名火下去，耐心聽董原再說下去。

“你帶兵也有十多年了，‘兵貴在不在多’的道理，我也不跟你贅述，我每年撥給你二十五萬石糧、三十五萬兩銀不變，你養五萬兵馬是養，養三萬銳也是養，”董原說道，“我的想法呢，就是長淮軍裁掉一部分老弱，移來壽州作屯卒，在渦方向只保留兩到三萬的銳戰力，你看可好？”

陶春心裡想：要是錢糧充足，自己在渦保留三萬銳戰卒，將兩萬人裁撤下來作輔兵，也可以留在渦結寨屯田，何需將兩萬人給壽州當屯卒？董原說起來好聽，糧餉一分不短，但實際上裁去兩萬兵馬，軍械補服箭矢以及安營紮寨的開銷就會節減很大的一筆，這筆買賣換誰都能做！再說將兩萬老弱淘汰下來給董原當屯卒，也是經營壽州的人力，董原真正是打的好算盤。

陶春沉默著不吭聲，董原說道：“這也是劉大人的意思。朝廷這麼艱難，我們在淮西不能團結一心，不去淘弱留強，不集中銳去打造一支而銳的戰卒，不將老弱淘汰下來進行屯田、經營壽州，即使勉強將十萬兵馬維持下去，也只會越打越疲——總不至於日後還要求到淮東頭上去了！”

提到淮東，陶春額頭的青筋一跳。

濟南分道揚鑣事，是陶春心頭永遠的痛，他也曉得林縛等人對這事耿耿於懷，在淮西戰事雖說長淮最終困，但就淮東的心思，也是一心想削弱長淮軍。

想到董原幾乎是給逐出杭州，在這方面，的確要跟董原站在同一戰線才，避免再給淮東瞧扁了欺負。

陶春臉晴不定的猶豫了好一會兒，終覺得胳膊擰不過大，沉聲應道：“那便照大人所言，我回渦就將老弱裁撤下來，移來壽州作屯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