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樑家與淮東改善關係之後，在重建崇州舊城時，林縛專門撥出一筆銀子用於修繕海陵王府的舊宅子，崇州舊城西北角這一片宅子看上去有些王府氣象。

清晨元嫣剛要侍陪着出門去，就聽着“嗒嗒嗒”馬蹄踏街石的響傳來，擡頭看見一長溜馬隊從東門行來。

元嫣不曉得林縛已回崇州的消息，問過站在臺階前等候的王府長史高強及侍左貴堂，才曉得林縛回崇州已有兩天，今日約好過來給太后及海陵王請安。

相別又是一年未見，元嫣曉得應該回避，但心如鹿跳，紅着臉站在門檐下不走……

“元嫣公主這是要出門去啊？”林縛下馬來，看到元嫣與兩名侍站在臺檐前，笑問道。

元嫣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狡黠的回道：“我剛回來正要進府門，看着馬隊威風凜凜，原來是彭城郡公啊！”

高強與左貴堂又不便拆穿元嫣公主的謊言，與林縛說太后及海陵王已在東苑相候，擁着林縛與元嫣往裡走。

謝朝忠領兵出征所帶來的危機，即便是淮東，也僅是有限的十數人瞭解，海陵王府跟江寧本就隔了一層，還不能覺到進八月之後局勢的迫。

謝朝忠領兵出昱嶺關，與淮東、江州策應，對浙閩軍進行三線打擊，從表面上看，不去考慮江寧的錢糧供應能力以及浙西的複雜地形，這個策略並無不當之，貌似還十分的高明。

即使謝朝忠領兵出征事使得陳西言、左承幕、林續文等人在廟堂之上跟餘心源、王添、王學善等人激烈爭執，在外人看來，這更像黨爭及吳黨部派系之間的傾軋——浸權爭半輩子的太后梁氏，也看不到謝朝忠領兵出征本蘊含多危機，所看到是圍繞謝朝忠出征事所產生諸多派系之間的明爭暗鬥。

當朝不興跪禮，林縛登堂室，給太后及海陵王元鑑海作揖行過禮，坐下說道：“微臣林縛在徐州督戰，戎馬倥傯，未能周全照顧太后跟王爺的起居，實在罪過，隔天就要去浙東督戰，特來這邊問侯一聲，太后及王爺有什麼吩咐，我在崇州，也會悉數照辦？”

“林卿有心了，哀家住在崇州，倒沒有什麼不順心的……”太后眼神不好使，只能模糊的看到林縛坐在跟前的影子，抖着手去拉邊伺立的苗碩，說道，“彭城公近來又添麟子，哀家沒有什麼能拿出手，準備了一樣小玩藝做賀禮，你快拿給彭城公……”

苗碩將漆盤端上，揭開綢布，是一枚晶瑩剔的玉蟬，林縛謝道：“謝太后賞……”

海陵王元鑑海要窘迫得多,送了一枚長命百歲的銀鎖做賀禮,還是拿淮東額外撥給海陵王府的銀子請銀匠打造的。

元鑑海從軍中逃南下，從青州輾轉到崇州，隨即使有什麼財，也多給王府長史高強等吏盤剝一空。

要不是樑家跟淮東改善關係之後，淮東額外撥銀子改善王府的生活，元鑑海怕是連綢都穿不起。

“林縛就要去浙東督戰，臨行前王爺可有什麼要告誡林縛的？”林縛問道。

元鑑海愣了一下，他原以爲林縛過來只是例行問候一聲，沒想到他會問及南線戰事！

太后梁氏聽到這裡，皺似皮的手也是一，打愣的停在那裡。

“林卿善兵，天下之首，本爺要說什麼話告誡林卿，怕要給天下人笑掉大牙了。說到用兵，本王還要向林卿請教呢。”元鑑海笑道，他不明白林縛爲何有這突兀的一問，只是敷衍應對。

從濟南城破之後，元鑑海就命運坎坷的，經歷的劫難實際要比永興帝要多得多。元鑑海移藩海陵後，實際也是於給的地步，每日與姨母樑後相，已非當年飛揚跋扈的宗室子弟，城府也深。

“王爺真是客氣了，林縛那點三腳貓的本事，只是全靠運氣罷了，”林縛說道，“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林卿是擔憂謝朝忠領兵之事？”太后在旁問道。

“確實有些。”林縛不聲的說道。

“力合則強、力分則弱……”元鑑海見姨母還將話題扯在這上面，心想或許別有用意，就着話題說些林縛喜歡聽的話，在謝朝忠領兵一事上林續文代表淮東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元鑑海是清楚的——在元鑑海看來，永興帝之所以決的要讓謝朝忠領兵出征，也是迫切的到淮東的威脅。

當然，有些話是不會對林縛直言的，元鑑海只是挑些大而化之的話應會林縛。

東扯西扯，扯了大半個時辰，林縛便告辭而去，臨行時，說道：“近來崇州宵小頻出，爲慮王府安危，我特別讓軍司增派了人手負責王府的外圍防衛，還請太后、王爺勿以爲怪……”

聽到這邊，元鑑海又是一怔，崇州在林縛治下，雖說談不上路不拾，但治安要遠遠好過別，便是元嫣也時常帶着侍就到集市上行走，哪裡有什麼宵小頻出的樣子？元鑑海下意識的想到是林縛要加強對王府的監視。

林縛離開之後，將長史高強遣開，元鑑海發牢的說道：“嫌我們做階下囚做得還不夠徹底，王府又加派人手……”

“林縛今天的問安，端是異常啊！”自林縛走後，太后梁氏的眉頭一直皺未鬆，問側苗碩，“彭城公剛纔是不是一直都有在打量鑑海？”

“確實有那麼一會兒。”苗碩答道，給太后這麼一問，他腦子裡也跳出一個念頭：淮東當年立寧王，自然也可能改立魯王，但這個念頭過於嚇人，他不敢說出口。

“不應該這樣啊！”太后梁氏搖頭自語，只是事有些蹊蹺，心裡的疑無法盡去。

“鑑海，你心裡倒是怎麼看謝朝忠領兵一事的。”太后梁氏又問海陵王。

“淮東納匪爲妾，盡收淮軍，權柄之重，已傾天下，元鑑武迫切要立營軍，也是有可緣，但終究是太急躁了些。”寧魯之爭後，元鑑海就始終給着，對永興帝絕沒有半點好。

“嗯，是這個理，陳西言至還是能依重的老臣，王學善之流，本就是趨炎附勢之徒，當年還不是屈從於顧悟塵之下，這時豈能依重他們？”太后梁氏說道，“國事要謀，需從長計議，急切不得——先讓嶽冷秋在江州站穩腳，待滅了奢家，收復了江西，再召嶽冷秋朝爲相，盡驅着淮東兵馬到北線跟燕虜廝殺去，權柄就能徐徐收回來。要是太急切，嶽冷秋、董原沒有一個能站穩腳跟淮東抗衡，就要得淮東狗急跳牆，實非元氏之福啊！”

“太后所言甚是，只可惜元鑑武聽不到這一番苦心良言！”元鑑海咬牙切齒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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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海陵王府，林縛沒打采的騎在馬背上回新城。

造訪樑太后及海陵王，也是一種試探；加強對海陵王府的防守，並且在林縛前往崇州後，監管海陵王府由秦承祖直接負責，也是在做最壞的打算。

林縛沒有奢元鑑海對他恩戴德，只需要元鑑海能知忍，即使日後要演一齣戲，也要元鑑海配合演下去才能。

“或許我們該從嵊州打東縣！”林縛跟邊的周普說道。

“打晉安府有打晉安府的好，打東縣有打東縣的好，”周普說道，“大人要是頭痛,我覺得抓鬮也。”

“你這個主意真餿得很，”林縛笑了起來，說道，“不過真要這麼做決策，還真管保奢文莊猜不到我們的底！打仗就跟謎沒什麼兩樣。不過這麼去搏的話，我們也只能有五機率撞對，這個概算太低了，此言不納……”

“比起頭痛這些，去浙東就要酒，”周普說道，“我倒是頭痛等會兒去誰家蹭酒喝去！”

“你啊，終究不如找個婆娘給你燙酒吃熱鬧，”林縛說道，“你看我，轉眼就要有四個子，回宅子裡熱鬧得很。只可恨聚離多，信兒、政君看我都陌生，你趕再找個婆娘生養，將來咱們還能做親家……”

“這個，這個事要比喝酒麻煩太多。”周普嘿嘿一笑，他曾有兩子，但都年時夭折，沒有養活下來，在淮山做馬賊時，他的婆娘也早早病逝，周普從此一人就得自在，沒有續娶。

周普雖說跟秦承祖、傅青河是同輩份的人，但他這個矮腳虎是同輩人裡年紀最小的，年時就武勇過人，十二歲時就隨父兄出戰，便是到今年，他還沒滿四十歲。

當年周普他們給陳韓三伏殺，一度僅剩四十多個兄弟，但家小蔽得好，沒有給府捕殺，事後都遷到長山島；這些年來又早洗了流寇的份，都到崇州安居，便是傅青河也將族人遷來崇州。

秦承祖的兩個兒子皆死於戰事，但還有老妻相伴，過繼了侄子傳宗接代，唯有周普還是孤零零一人。

見周普拿喝酒來推搪，林縛哈哈一笑，比起牽掛戰事以及詭絕的權爭，還是關心這種事讓人心放鬆——林縛笑道：“可不管你樂不樂意，待這戰過去，我指定給你找個婆娘，我現在就李書義在北苑邊上給你建一棟宅院，我們兩家挨着住……”

周普充當宿衛，起居自然挨着林縛，以便隨時應付各種突發況，如今也就他在崇州沒有固定的居所，值宿時，就跟下面的將校廝混在一起。

周普嘿然笑道：“說起婆娘來，剛剛元嫣公主擺着臉說瞎話呢，明着要出門往外走，看着大人，就扭頭陪着大人往裡走，大人怎麼就不？”

“……唉！”林縛搖頭而嘆，輕聲道，“誰生在帝王家呢！”心想元嫣今年都十七了，宗室十七未嫁很罕見，元嫣不待見跟樑太后有關，不要說永興帝本不願意想起海陵府的這一撥人，再者說江寧城裡的權貴人家，有哪家願意迎娶元嫣呢？

當年天真可的跟今日所見的形象重合起來，林縛心想：或許海陵王府一直是這樣的狀況，元嫣會活得更自在一些吧？只是這些話又不能當面問。

想到這裡，林縛意興索然，跟周普說道：“得，明天就要去浙東，今夜我就在宅子裡擺桌酒席請你們過來喝酒，省得你頭疼去哪家蹭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