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閩軍在寧國停了數日，十三日即分兵一部約三千餘衆，從寧國開拔，往東北陷廣德而後北進，沿石佛山西麓進擊建平，攻建平縣不得而轉進荊邑、長興境，沿路大掠，速度極快……

崇觀九年東海寇大寇太湖，太湖沿岸諸府縣皆大創，湖西荊邑、長興等縣一度給破城攻陷，連城縱火、屋舍崩壞、民亡田毀，過了三四年才恢復元氣。

環太湖地區土地沃，糧田開發、水利建設最爲充分，歷來都是江南華之地，常有“太湖、天下足”之謄，遠非林縛治前的淮安兩府能比。

這兩年南面的湖嘉杭三府戰事摧殘厲害、元氣大傷，平江、丹倒是逐漸擺戰爭的影，與江寧、維揚兩府一起爲江寧政權的重要稅賦來源。

經過三次加徵之後，僅平江府稅糧就釐定爲一百二十萬石。雖說農戶承盤剝極重，卻也是勉強沒有鬧出民來，合丹、江寧兩地，三府每年稅糧就超過三百萬石。

即使江寧城守住了，要是來年從三府收不上三百萬石的稅糧，還要額外補錢糧進去賑濟扶困，江寧政權也岌岌可危、難以維持了。

江寧、丹、平江三地，除田稅，也是鹽重要的運銷區，發達的織棉紡產業所貢獻的市稅厘金也是府收的重要來源。

當浙閩軍不急於進犯江寧，而有意分兵摧殘江南之際，陳西言也沒有理由堅持要杭湖軍進江寧城協防。

十五日，孟義山殿前封靖伯、上護軍、輔國大將軍，賜蟒袍，得旨即日返荊邑率杭湖軍進駐溧，以阻叛軍北犯。

孟義山陳西言之邀前往江寧面聖，意在進江寧城協防，爭營軍都統制的位子，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心裡後悔不迭，但是生米已經煮飯，已經容不得他反悔。

他不來江寧，還可以著太湖西岸拖延，跟浙閩軍的外圍遊哨，不痛不的打幾場小戰，作爲待。但他已到江寧，就由不得他再耍頭，即便是陳西言也是要他盡忠報國的。

江寧這邊下旨後，營司就簽發調令，孟義山籤認後，直接派出信使，調在荊邑東南太湖之濱楊梅峴駐留的萬餘杭湖軍主力即日西進溧與趕過去的孟義山匯合。

溧與荊邑相鄰，兩城相去不過六十里，但戰略地形迥然不同。

荊邑挨太湖西濱，可以說是太湖西岸戰場的邊緣地區，而且在荊邑的南面，是太湖西嶺，龍池山、白峴山等山雖然談不上高峻，但連綿百里、林深、道險，可以阻礙大兵馬從南面進。

杭湖軍留在荊邑境，進可攻，退可守城、守山、守嶺，背後還有水軍可以依靠。

溧要往西深六十里，位於太湖西嶺的西麓，再往西就是綿延百里、南北向的江南茅山，溧正當浙閩軍從寧國、廣德北進的路口上。

雖說浙閩軍北犯江寧，可以繞過溧，從宣州往北先陷溧水，從茅山西麓進範江寧，但奢家顯然不可能在攻打江寧的同時，讓杭湖軍駐守在有如腹背位置的溧旁觀。

杭湖軍進溧，也意味著浙閩軍要麼放棄北進的意圖，要麼就要先將擋在北進路上的杭湖軍這枚釘子撥掉——杭湖軍西進溧的同時，在寧國的浙閩軍主力，約兩萬兵馬就像水一樣的沿著浮玉山西麓涌出來，經廣德、建平往北，直奔溧而來。

在沙河西岸的新塘、塞塘、姚家衝等從西南面進溧的隘口連番苦戰，損兵折將之後，孟義山認識到杭湖軍跟八閩銳相比，有較大的差距，被迫退溧城被防守。

在奉旨擋住浙閩軍北進道路的同時，孟義山也期待淮東兵馬能早一日進太湖西岸的戰場，解溧之圍。

溧等縣雖說在土地沃的太湖沿岸平原上，但立朝兩百多年來，除了匪患之外，都沒有經歷過什麼戰事。雖說溧東南有西嶺可依，但縣城修築在開闊的平原地區，四下都沒有遮攔，而且江南地區素來不重視築城，溧城牆雖說是磚包石砌，但四面甚至都不足一丈高，遠遠比不上輒四五丈高的江寧城牆，城外甚至都沒有護城河環保。

見杭湖軍給理想的戰場，浙閩軍由靜轉，變化十分迅速，先部兩萬銳將杭湖軍溧城中，又有三萬兵馬從寧國分作兩路：一路萬餘衆，往黟山北麓宣州而去；一路兩萬往左翼展開，進擊浮玉山北麓的天子崗、泗安等地，以防淮東兵馬從湖州借道過來解溧之圍。

溧城牆只能擋小匪盜寇，浙閩軍在不足丈餘的城牆前，驅使民夫甚至不用一日，就堆出四條寬數丈的攻城墁道。

孟義山率軍打桐廬之時，其部就經相當重的傷亡。

得知徽南軍覆滅的消息，推測昱嶺關會隨後有可能失陷，未經休整，孟義山就急率部北進臨水，觀形勢；在昱嶺關、徽州失陷之後，孟義山又馬不停蹄的率部北進爭勤王首功。直至進駐溧，杭湖軍萬餘兵馬實際都已疲憊不堪，行軍途中又數度遭逢雪雨天，將卒所穿布鞋在泥濘裡走過，腐爛不，到溧就有不人凍傷手足。

就連箭矢軍械都嚴重不足，糧秣補給也是勒令沿途諸縣供給，難以周全。

面對當前的困境，孟義山最大的依靠就是十四日就確知林縛已經返回浙東，淮東也有數萬兵馬從閩東返回，休整後不日就將從湖州借道來援江寧，他只要守到淮東兵馬來援，溧之圍即可不救而解。

奢文莊馬進姚家衝，兩邊都是嶺脊，姚家衝正當山，幾十戶人家聚一座村落。

越是匪患嚴重、戰事頻繁的地區，村落才越會建堅固的塢壘。

跟多匪菲的閩東地區人家多聚族而居不同，姚家衝數十戶人家的屋宅錯落有致的分佈矮坡腳下，外圍沒有土牆之類的防護建築，這也跟溧境治平、鮮有匪患有直接的關係。

前日剛經過一場戰事，村民要麼逃亡，要麼給強徵爲民夫隨軍堆到溧城下，姚家衝已無一人，爲浙閩軍的一營寨，也是防備淮東兵馬進來干擾溧戰事的後一道阻攔防線。

奢文莊策馬馳上嶺脊，眺東南方向，那邊丘陵綿延，一眼不到盡頭，誰也不曉得林縛會不會突然放棄打東縣，就率兵馬從那頭冒出天際線來。

奢文莊擡頭去，眉尖著憂慮……

在攻陷徽州，打開進犯江寧的通道之後，奢家也僅僅是多贏得一線勝機，還遠遠談不上扭轉形勢。

嶽冷秋在江州、湖口等地留下兩萬兵馬駐守，就率四萬江州軍水陸並行、沿江東進，但是行速不快，十六日未沒有進池州境，照這速度，最還需要四天才能進江寧境。

淮西兵馬倒是紋不，似乎事前已先到淮東的告誡。更明確的跡象則是與淮東同一源的東府軍沒有在江寧勢危後往朝天北岸集結，反而迅速往北面、洪澤浦西南角的石樑縣增派守軍——淮東真要下決心阻攔董原去援江寧，淮西兵馬連渡江都不能。

北燕去年拿下山東、河南，在徐州挫後，戰略重心就轉移到榆林一線，從北線打開進關中的通道。眼下淮西不，北燕就很難有決心放棄在榆林一線的經營，將戰略重心重新移到河淮地區來。

顯然北燕也沒有料到浙閩軍能如此順利的從中路打開進江寧的通道，消息傳往燕京，北燕汗廷即使迅速做出調整戰略部署的決定，將榆林一線集結的騎兵調到河淮地區來，也非短短一兩個月就能完調整——而北燕在河南、山東所留的兵力，還不足以捅開從西到東差不多有近二十萬兵力的江淮防線。

只要江淮之間沒有大的變故，浙閩大軍即便能順利拿下江寧，也將迎來淮東軍、杭湖軍及江州軍的夾擊。算上能從北岸渡江南下參加的東府軍及廬州府軍，以淮東爲首，越朝在江寧附近能聚集多達十四五萬的大軍——對奢家來說，要不想面臨以寡擊衆的困境，必須要在淮東兵馬休整過來北進之前，先將杭湖軍吃掉，進一步撼江寧守軍的意志，不花費太大力氣拿下江寧城，面對隨後趕來的江州軍及淮東軍纔有分而擊之、各個擊破的可能。

數十騎從遠馳來，直到近前才牽馬而行，從江寧城潛出的奢飛虎，到溧後即換上甲，走起路來鏘鏗作響，走到奢文莊前，說道：“孩兒幸不辱父帥所命，王學善願爲我奢家應，隨機策應行事……”

“好,”奢文莊興道,“當杭湖軍敗滅於眼前，看永興小兒還有沒有勇氣與江寧城共存亡！”

永興帝要沒有跟江寧城共存亡的勇氣，出城北逃，自然是其唯一的選擇。

很顯然，不僅永興帝很可能沒有跟江寧城共存亡的勇氣，江寧城裡大小員能有這個勇氣的，也絕不可能是多數。當然，要是沒有人起頭，沒有響應，即便永興帝有心逃往淮西避難，也很可能會給陳西言、林續文等人勸詛。奢文莊是希王學善在關鍵時刻，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只要永興帝有了逃意，江寧再爲此吵作一團，不管永興帝逃沒逃，都能最大限度的撼江寧守軍的意志。

奢文莊想到有可能較輕鬆拿下江寧城，算是心裡稍安，轉念又蹙著眉頭說道：“永興小兒想逃，多半能逃掉，他也不會傻到往淮東的牢籠裡鑽，但防不住淮東可能會派兵船主去‘迎駕’，問題還是會很棘手啊……”

江寧城有水門跟城北的朝天相通，從水門坐船出城，就直接進朝天逃往北岸，對永興帝來說，也是最安全的一條逃生路線，遠非當年崇觀帝從燕京突圍能比。

當然了，要是嶽冷秋趕來及時，永興帝也會進江州軍中避難——無論永興帝是落嶽冷秋的手裡，還是董原的手裡，對奢家來說，區別不大，唯一不希的就是永興帝不能落到淮東手裡。

“韓賓已作了王學善的隨扈，淮東真要去‘迎駕’，場面必然混，只要王學善出現在永興小兒的邊，韓賓就有機會出現在永興小兒的邊。實在不行，也就只能行此下策！”奢飛虎咬牙說道，他在江寧城裡，這對個況有所考慮。

“嗯……”奢文莊點了點頭，“也只能這麼安排，畢竟不能事事都謀算如意。”想韓賓得手的可能不高，但也聊勝於無。

奢文虎這時候單膝跪地，說道：“孩兒有一請，還要父帥允許。”

“你說。”

“攻打溧城，孩兒願爲前驅，爲父帥先登城頭！”奢飛虎毅然說道。

江寧一役，浙閩能否扭轉形勢，就在於能否在淮東兵馬主力北上之前，又快又狠的吃掉杭湖軍，攻城陷敵、撼江寧的守城意志，非要用猛將與死士不。

奢文莊點點頭，說道：“好吧，你自己去找田常，希你能從小校再積戰功站起來……”

“謝父帥全！”奢飛虎說道，站起來率隨扈往北去尋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