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轍站在船頭,看著江天雲闊,在心頭的憂慮始終難解半分,低垂的雲層彷彿就在心頭,天霾得似要下雪。
杭州已好幾年都沒有見到雪了,陳明轍看了看天,看著像是要下雪的樣子,心頭憂慮更重,雨雪天氣,淮東兵馬北上更快不起來。
蕭山雖在錢江南岸,但歷來都隸於杭州,也是淮東出兵收復蕭山,而杭湖軍要借淮東水軍一起對抗錢江上游的浙閩軍,才暫時將蕭山劃歸浙東制置司轄制。
在南屏山南麓以南的江面上,數十艘特製的無艙平頭船下錨鎖,用鐵鏈連起來,鋪以棧板,形一座寬丈餘、長達四里的浮橋,橫在錢江之上,將杭州與蕭山連接起來。
一隊騾馬正駝運資,從蕭山渡江往杭州而去。
林縛到蕭山後,十三日就派人到杭州涉,從杭、湖借道援江寧。
也不單純是借道過境的問題,走陸路穿過杭湖進江寧,數萬兵馬的後勤補給是個大問題,林縛意由淮東軍直接接手湖州府長興縣的防務。
當浙閩軍從徽州繳獲得充足的原本屬於浙西招討軍的資之後,淮東軍倉促進浮玉山北麓,將會於極不利的地位。
長興縣位於湖州府西北部,挨著太湖,淮東糧草可以直接從崇州發,從暨進太湖,運抵長興縣,以長興縣爲後勤中轉基地,將能有力的支持淮東兵馬在浮玉山北麓到茅山一線等廣闊區域跟浙閩軍周旋作戰。
但在林縛這個要求面前,不僅在孟義山離開之後,主持浙北事務的杭州府通判、杭湖軍觀軍容使王約猶豫了,即便留守杭州杭湖軍副將陳華文一時也犯迷糊,沒有站出來支持淮東軍的這個要求。
杭州那邊閉門討論了一天,決定派兵馬與淮東軍共守長興縣,還提出要派員隨行監督淮東兵馬的過境,派員到蕭山見林縛時,林縛發了脾氣,直接將杭州所派員轟趕回來。
孟義山奉旨領兵進守溧,形勢對杭湖軍才陡然嚴峻起來,淮東兵馬要是不能及時北上,杭湖軍萬餘疲兵,將要在太湖西嶺與茅山之間獨自抵擋浙閩軍的兵鋒。
孟義山與陳西言的私函傳到杭州,傳到陳華文的手裡,已經是十六日,而在次日,杭湖軍就在溧南姚家衝、塞塘等地與浙閩軍接戰連番失利,被迫退守無險可守的溧。到十七日,陳華文才拿孟義山的信函,著王約低頭,同意無條件將長興縣給淮東軍接管,但是已經浪費了最寶貴的四天時間。
十八日,淮東軍三百餘哨騎先行北上,刺探浮玉山北麓的敵兵部署,既而是張季恆率一旅步甲、兩營輕騎爲前驅,渡江北上,先去長興接管防務,掃清淮東兵馬主力北上的障礙。
由於從杭州往北沿縣驛鋪本沒有做五六萬兵馬過境的準備,兵馬未、糧草先行,十九日雖然是雨天氣,但好在冬後雨勢不大,淮東軍輜兵部隊還是用大量騾馬駝運部分資,跟在前驅部隊之後北上,但主力兵馬卻無法在這樣的天氣開拔。
陳華文留在杭州走不開,甚至還要防備浙閩軍從獨鬆關、千秋關打出來襲安吉、臨水,要盯著那邊的防務,更擔心淮東兵馬拖延——淮東兵馬拖延一天,守溧的孟義山就多一分威脅。雖說孟義山貪功之舉,陳華文心裡也有所不喜,但孟義山要在溧給浙閩軍滅了,損傷的將是杭湖軍及陳西言派系的整實力,也絕非陳華文所願意看到。
趕著陳明轍從嘉興到杭州,陳華文只能讓陳明轍到蕭山走一趟,跟林縛見面。
陳明轍在南屏山渡口乘船渡江,在陸上倒不覺得風大,上船之後,就覺得浪涌波搖,便是遠的浮橋,也給吹得隨江浪而左右晃,常常要用兩三個人,拉住騾馬牲口過橋,纔不致讓騾馬驚將整個渡江過程打斷。
南岸渡口,遍地都是軍營。一座接一座,一直到蕭山北城外,也看不出淮東到底在蕭山集結了多兵馬。
淮東派了員,陳明轍隨之進了蕭山城,正趕上林縛風塵僕僕的從南門進城,在進行轅前跟陳明轍遇上。林縛執鞭坐在馬背上,著陳明轍,笑道:“明轍怎麼有閒工夫到蕭山來?”
“義山將軍在溧與敵接戰不利而給困,盼淮東兵馬過來解圍,”陳明轍作揖行禮,如今林縛的地位已經遠非他能比,說道,“杭湖軍就那些點底子,經不過折騰,還請彭城公從施以援手!”又從懷裡掏出陳西言寫給林縛的私信,“這是陳相給彭城公的信函……”
林縛翻下馬,將馬鞭跟馬給隨扈,接過信件,在轅門前就拆開來看,字裡行間能到陳西言思竭力疲仍然要爲朝廷耗盡心的赤誠之心。
林縛將信收好,心間慨萬分。
陳西言不能說德行沒有一點瑕疵,當年爲爭相位,甚至不惜縱容曲家通匪也要置顧悟塵跟他以死地以抹污楚黨,這種手段未但遠談不明,甚至可以說毒辣得很,但陳西言出任首輔之後,又甚有什麼私心,無時不在殫竭慮的去穩持元氏的半壁江山。
也許在陳西言心裡,爲了大局,可以不擇手段,這點倒跟湯浩信頗像,林縛對陳西言也難念舊仇。
“本有一部兵馬今夜就會過江北上,看這天氣,怕不能行……”林縛擡頭看了看天,也不說什麼。
陳明轍也不好說什麼,浮橋本來就陡窄,他親眼看過,給風浪吹打得搖晃不休,要是夜裡下雨或下雨,本不能讓大兵馬通過,即使舟船相渡,沒有足夠的舟船,想要將四五萬兵馬渡過江過,要遠比走浮橋爲慢。
林縛邀陳明轍同他並肩往行轅裡走,邊走邊介紹淮東的出兵計劃,說道:“只要明天不是大雨天氣,我再派出九千兵馬;接下來,我就會親自率兩萬餘步甲以爲中軍,後軍還要兩萬步甲及輜兵待發,不過等淮東兵馬主力沿太湖西嶺南麓西進,應該是在二十八日之後,孟義山在溧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從蕭山渡江去溧,曲折約有四百多裡地,在浙閩軍約有兩萬兵在浮玉山北麓展開攔截的況,林縛計劃不到七天走完,速度不可謂不快,關鍵是孟義山能不能在溧撐到淮東兵馬主力趕到。
陳明轍心裡也有擔憂,但在林縛面前不會怯,也是怕林縛更有藉口拖延出兵,孟義山在溧的境更危險,只是說道:“陳相一直都說,彭城公是重義、顧全大局的人,朝廷危惡,彭城公必是朝廷所能依重的中流砥柱……”
“我素來是敬重陳相的,哪怕陳相明知道淮東擔憂江寧事變早在半年前就努力在海陵湊出一萬兵馬,陳相最終也是希杭湖軍先進江寧了,我並沒有什麼怨言!哪怕陳相朝憂暮驚,擔心我會做曹,我對陳相也沒有什麼怨言!陳相有意想用董原、嶽冷秋制衡淮東,我對陳相還是沒有什麼怨言!”林縛直接領陳明轍走進廳,看到陳明轍聽他裡吐出“曹”二字,子明顯一,站在門口,面不改的說道,“即便有種種不公跟猜測,我對朝廷赤誠不改,忠心如故;想必陳相也是如此,這也是我敬重陳相的地方,此謂‘寵辱不驚’也。然而再多寵辱不驚,也擋不住君臣相疑。想秋之前,陳相在殿前磕得頭破流,也不能阻擋皇上親手將大好形勢葬送的決心。孟義山率杭湖軍北上,意在進江寧城協防,即便是有些私心,但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赤誠一片,想來陳相也是這個意思,然而得來什麼結果?一萬江南勇卒給皇上送到奢家的刀口之下!奢家正苦求不得分而擊之、各個擊破的機會,淮東兵馬未,杭湖軍又主送到刀鋒之下,奢家怎麼可能心慈手?”
陳明轍愣站在那裡,他以爲林縛即使有野心也會有所掩飾,哪裡想到他竟然毫不掩飾的指責永興帝的過失?
“皇上之失,就在於前怕狼後怕虎、優寡斷其實難斷的子,將所有唾手可得的勝機及轉機,都逐一親手葬送掉,誠斯痛哉!”林縛不管陳明轍的臉如何,自顧自的說道,“明轍兄,你以爲我所言對否?”
“……”陳明轍勉強一笑,說道,“彭城公所慮,非明轍所能及也……”
“你也不用在蕭山盯著淮東兵馬開拔,”林縛說道,“我最遲後天就過江去,對明轍兄,我不會隨便爽言的。你信我一遭,杭州那邊,還要明轍兄代爲協調……”
林縛已經將話說得這麼死,又沒有留客之意,陳明轍也不能死賴在蕭山不走,與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樑文展等人見過一面後,又匆匆渡江返回杭州去。
過江時,雨夾雪從天而降,陳明轍心裡更悒鬱、憂慮,這種天氣,淮東兵馬即使開拔,速度也會遠慢於平時,只希溧也是雨雪天氣,能阻擋一下奢家對杭湖軍的攻勢。
孟義山率部北進,粟品孝也率一部水軍北進太湖,陳華文擔當起留守的責任,近萬兵馬主要駐防在富、臨水、安吉一線,他本人則在杭州,協調淮東兵馬過境的事。
看到陳明轍冒雨雪夜歸,陳華文急切問道:“淮東兵馬何時能開拔?”
“明天只要不是大雪天氣,就會有近萬銳北上……”陳明轍在蕭山只匆匆吃了幾口飯,上也給雨雪濡、溼,進城到陳華文在杭州的府上,又冷又,他也是堂堂正五品的嘉興知府,也太落魄了些,陳明轍將林縛答應的出兵計劃,如數說給二叔陳華文聽,又將林縛對近來形勢判的一些話,也如數相告,問道,“二叔,你說林縛到底有著怎樣的心思?”
陳華文沉慮片刻,吸著涼氣說道:“林縛這番話怕是說給我們陳家聽的!”
陳明轍一直都沒有往這上面去想,經二叔陳華文一提醒,心想:可不是嘛,林縛實實在在的是警告陳家不會優寡斷,將眼前陳家所面臨的大好形勢葬送掉!
陳明轍臉煞白的呆坐在那裡,一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