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宮裡馬車來時，是在一個很巧妙的時間。全本小說網（）

那時溫阮一個人待在侯府，大哥還在鴻臚寺未歸，二哥去錢莊裡看帳本了。

來接的人是皇帝邊的那個老太監，一張滿是褶子的臉上塗滿了白，看著慘白嚇人。

“溫姑娘，請。”老太監的腰彎得極低，對溫阮很是恭敬。

溫阮了一下懷中的二狗子，客客氣氣地笑著說：“公公，多謝您來接我，但宮總是大事，我去換裳，勞煩您先吃杯茶，等等我好不好？”

公公點頭，笑起來時臉上的褶子便更深：“姑娘細心了，您換著，老奴等您。”

溫阮抱著二狗子走進裡間，讓它去找阿九。

二狗子撐在溫阮上：“等我，阮阮！等我一起進宮！”

“嗯。”溫阮了它的腦袋。

溫阮瞧了瞧自己的衫，挑了一件上次皇後送的雲紗製的夏，是薄綠偏青的齊襦，又放下了長髮，重新梳理，再慢慢地描眉點，挑揀首飾。

二狗子飛快地跑進漁樵館，殷九野抱起它：“你來乾嘛，溫阮呢？”

“喵喵喵！”二狗子瘋狂地大喊：“阮阮要進宮了，你快去找！”

但殷九野聽不懂，隻是看貓兒急得轉轉團，甚至出了爪子撓著桌椅，焦躁不安，意識到出了事。

“走！”殷九野放下貓兒，讓它帶路。

二狗子領著他一路來到宮門前，正好趕上溫阮剛剛下轎，將要進宮門。

“姑娘！”殷九野喊了一聲。

溫阮暗自長籲了一口氣，轉對老太監道：“公公，那是我府上小廝，我去與他代一聲，麻煩您通融一下。”

“好，姑娘你請。”老太監讓開一步，讓溫阮過去。

溫阮走向殷九野，貓兒撲進懷裡，喊著：“幸好趕上了！”

溫阮了下貓，將它放下，走到殷九野跟前，“我要進宮。”

“我知道。”殷九野神有些凝重。

溫阮笑道，“這種關頭陛下召我進宮，應是與侯府之事有關，阿九，如果我冇能出來，你告訴我大哥，讓他不要急著報仇，但也彆讓我白死。”

殷九野難得地笑不出來，隻是從懷中掏了塊白玉遞給溫阮：“假如真遇到了什麼要的事，你將此玉給皇後，必會保你。”

溫阮接過玉看了看，是塊好玉，通無暇，手生溫，上麵雕著一對並蓮。

“這玉與皇後有什麼關係嗎？”溫阮問。

“你隻管給就是。”殷九野心下歎氣，又道，“不會有事的。”

“是我大姨，想來會護著我的，你不要擔心。”

“嗯，你萬事小心。”

溫阮點點頭，將玉藏好，不知低頭想了些什麼，隻是輕輕地踮起了腳尖，湊到殷九野耳邊小聲說：“阿九，等我出宮了，你讓我看看你麵之下是什麼樣子，好不好？”

殷九野覺心臟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發出轟然巨響。

他低頭看著溫阮，溫阮仰麵著他，笑得溫又狡黠：“看看麵之下的你，是不是個醜八怪。”

殷九野藏著心的激盪和震，隻笑著說：“要真是個醜八怪呢？”

“要真是，我就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給你換張俊俏的臉。”

“你嫌我醜？”

“那倒冇有，隻不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好，那我等姑娘出宮，帶我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

溫阮低頭笑起來，輕風吹垂在耳邊的長髮，殷九野忽然手抱住，下在發頂挲了一下，低沉的聲音說，“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嗯。”溫阮冇有抗拒這個擁抱，遲疑了一下，抬起手輕輕地環了一下他的腰。

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宮了，但這次去的宮殿，既不是陛下的書房，也不是皇後的廣陵殿。

老太監帶著，一直到了平日裡陛下起居所在的太平殿。

正當午食時分，太平殿裡擺著一桌飯菜。

文宗帝穿著常服，見到溫阮進來時，放下手中的書卷，笑得和藹可親：“阮阮，來了？”

“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溫阮規矩地行叩拜大禮問安。

“起吧，過來坐。”

文宗帝坐在飯桌邊，招手讓溫阮過去坐下，又給溫阮布了菜：“聽說你吃這些，孤特意讓膳房備下的，來試試。”

溫阮起行禮：“多謝陛下。”

文宗帝看了一眼：“免了這些禮吧，你也不嫌累，孤還是喜歡那個在孤邊撒的小丫頭，你這般生份，倒是讓孤難過了。”

溫阮不好再說什麼，坐在桌邊，小口用食。

“你那貓兒呢，聽說那貓兒跟著你一起進宮的？”文宗帝如閒話家常般地跟溫阮講話，不帶半點威，親切得如個尋常長輩。

“不敢驚擾陛下，貓兒在外麵。”

“嗯，聽說可的？”

“還好。”

“來試試這個。”文宗帝給夾了一些魚，“你打小就吃魚，又怕魚刺，有一回在宮中貪多了兩口，還卡了魚骨在間，哭得那一個害怕，這回啊，孤就特意讓廚子把這刺去乾淨了的，嚐嚐？”

溫阮拿起玉箸，夾著碟子裡的魚放口中，細嚼慢嚥，不言不語。

文宗帝看著用食的樣子，笑道：“你很怕孤？”

“陛下龍威，天下無人不臣服。”

“是不是你大哥跟你說了什麼？”文宗帝似是隨口問道。

溫阮放下玉箸，回話道：“大哥從不與我談論朝堂之事。”

“嗯，他是個守本份的。”文宗帝點頭道，“年輕一輩中，他是難得的清明忠臣。”

“多謝陛下誇讚。”

“可你大哥是個有才乾的，在鴻臚寺乾了好幾年的卿了，也冇升個職，你說，孤要不要提拔一下你大哥？”

溫阮起，福禮回話道：“臣隻是一介流，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妄言。”

“怎麼又行禮，來坐下。”文宗帝抬了下手讓溫阮起，又說，“隻是閒話，算不得什麼朝堂之事，你我姨父，他就不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疏遠？”

可溫阮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敢料定，今日隻要說錯一句話，這頓飯，就冇那麼好吃了。

文宗帝打眼瞧了下溫阮的衫，笑說：“你這裳倒好看，襯你。”

溫阮微微屏息，回話道：“是皇後孃娘賞臣的雲紗，臣今日穿進宮來，想讓娘娘瞧瞧，不負的厚。”

“嗯，有心了。”文宗帝笑了下，卻半句不提皇後的事，隻問：“吃好了嗎？”

溫阮點頭。“孤聽說你在仕院學得不錯，來給孤唸書，怎麼樣？”

文宗帝笑著拍了下溫阮的肩，讓坐在案旁邊，將一卷閒書遞給溫阮。

溫阮微吸一口氣，坐得筆直端莊，輕聲念起書中文字。

文宗帝就坐在案後批摺子，硃筆飛快。

溫阮突然想到，那硃砂的，像極了。

“停一下，這段再念一遍，孤冇聽。”文宗帝抬著筆輕點了一下。

溫阮稱是，又唸了一遍。

案上的龍首爐裡升騰著嫋嫋青煙，沉香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太平殿，溫阮輕聲唸書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裡悠悠然然。

不知過去了多久，溫阮已經覺得口乾舌燥，外麵的日頭也西沉，灑出金的餘暉。

文宗帝批完最後一本奏摺，放下硃筆，歎道：“這般時候，若能聽個曲兒解解乏，便是再好不過了。”

溫阮握書的手微。

文宗帝偏頭看：“阮阮會唱曲嗎？”

溫阮搖頭，“陛下恕罪，臣不擅音律。”

“無妨，本也是娛人之，你一個千金小姐，不擅也不礙事。”文宗帝笑道，“倒是聽說，宮外有一子，極會唱曲，風靡京都？”

溫阮放下書擱在膝上，平靜而鎮定地回話：“是，此名盛月姬。”

“嗯，名字不錯，現在還唱曲嗎？”文宗帝喝了口茶問道。

“不唱了，嗓子廢了。”

“哦？臣將茶盞打碎，讓吞下去，割破了的嗓子，所以唱不了曲了。”

“為何？”文宗帝訝異地看著溫阮：“可是做了什麼事，讓你不痛快？”

溫阮放下書，叩首謝罪：“兄長常常流連於此，時不歸家，臣念著兄長當為陛下分憂，不該如此玩喪誌，自毀清名，心生不滿，又因妄傳流言，死了臣的琴藝夫子蕭長天，故而廢了的嗓子，請陛下降罪。”

文宗帝聽著大笑，“阮阮是為兄明心，為孤分憂，孤豈會怪你？縱聲的確不妥，溫北川有個好妹妹，孤也有個好外甥，明辯是非，知曉大義。”

“但臣傷人，確為罪過。”溫阮的後背微微發汗。

“想來若不是實在讓你氣，你也不會如此。”文宗帝起拉起溫阮，讓跟在自己後走到殿中坐下，“後來呢，那歌伶如何了？”

“臣請了大夫給。”溫阮平聲說，“瓷片腹，易傷人命，臣不敢殺人，隻希以後不要再糾纏我兄長，也不要再去禍害旁人。”

文宗帝看了看溫阮，眸很深，深不見底，像個巨淵。

但他隻笑說：“做得好，阮阮是個心善的小姑娘。”

溫阮低著頭，冇有說話。

文宗帝靜靜地看了溫阮好一會兒，忽然說：“但傷人，總是不對的，是吧？”

溫阮叩首：“是，臣有罪。”

“你父侯不在京中，母親又去得早，兩個哥哥一個忙於公務，一個忙於商事，對你都疏於關，家中冇個大人好生陪你教你，你偶有犯錯也並非不可饒恕，總歸是大人的不是。”文宗帝歎著氣說，“不若你在宮中住些日子，宮中有你皇姨在，同你多說說話，你也能陪陪。”

溫阮垂著眼睫看著地麵，點頭：“是，臣遵命。”

“起來吧，一個歌伶而已，不是什麼大事，不打的，阮阮不必如此張。”文宗帝又是那副和藹的語氣了。

文宗帝一直跟溫阮聊天，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一直說到斜在天邊掛不住，將要沉土，埋進大地裡。

皇後在廣陵宮派了三次宮去太平殿打聽訊息，可什麼也打聽不出來，又傳話要請溫阮過去，老太監說，陛下正與溫姑娘閒聊，讓娘娘不必掛心。

最後皇後甚至去了太平殿，可還未能走進外殿，就被人攔下，老太監說，陛下此刻不便見您，娘娘請回。

眼見著天要黑，皇後折了朵開得正好的花扔進廣陵殿裡的水池裡，花梗有刺，刺破了的手指，出一滴殷紅的珠。

“取剪子過來。”皇後說。

托著剪子走到皇後跟前，皇後握起看了看，暗罵了一聲不知什麼口，一剪子劃開了掌心，鮮如注。

“娘娘！”嚇得跪下，“娘娘要！”

皇後疼得皺起了眉，又嫌棄地看了一眼：“傳醫，再去太平殿傳話，就說本宮的手傷了，疼得不行，想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