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倫大案

從書房出來，雙林便遇到了許久不見的瑞王楚霄。

楚霄一深紫親王服，細腰削肩，細眼狹長，清極秀極，手裡牽著個穿著緋皮雪白的小娃娃，他長得比一般孩子要瘦弱一些，但臉上卻不顯瘦，而是稍稍有些嬰兒，一雙眼睛與楚旼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雙眼皮的痕跡很深，眼角微微翹起，耳朵紮了耳，塞了米粒大的白玉，脖子上也掛了記名符長命鎖之類的東西，想必楚昭之前說的這孩子子不好的緣故才紮了耳以求瞞過鬼神，菩薩保佑長命百歲。

楚霄含笑道：「傅公公。」

雙林微微躬施禮道：「瑞王殿下。」

楚霄看著雙林笑道：「許久不見，傅公公恪忠恪勤，風采依然。」

雙林道：「一別經年，王爺也依然是智謀多端，竹在握。」

楚霄笑道：「不敢，托公公的福，小王如今得償所願，今後還要仰仗公公。」雙林看著他手裡牽著的孩子道：「這位想必就是靜安郡王了。」

楚霄抿含笑低頭道：「是，他不大說話，公公勿怪。」靜安郡王有些好奇看著雙林，卻仍是友善地給了個笑容，臉頰一側出淺淺的酒渦，和當年的楚旼越發相似。

雙林不由心裡微微一，低聲道：「王爺倒也捨得。」

楚霄道：「有捨才有得，小王已心滿意足，這孩子還公公以後宮裡多照拂憐惜了。」

雙林道：「不敢當。」

楚霄道：「聽說如今公公和董閣老不大對付？」

雙林笑了笑道：「他的婿去年在京裡犯了不法事，依稀聽說是強買店舖什麼的，被五城兵馬司拿了，後來想使錢罪，偏偏正好撞到都察院的史張熙手裡，其實事原不大，偏巧都察院當時要拿人作伐，被問了罪奪了功名，也不知他在哪裡聽了風聲，說張熙是我指使的，莫名其妙就和我對上了。」

楚霄道：「我才進京，便聽說一群翰林學子弄了個什麼破冰詩社，取的履霜堅冰至的典故，以董大人為首，說要淸君側，除佞，整日裡寫一些酸詩譏諷朝政，依稀聽說好像德王也參加了過他們幾次詩社來著，京城囂囂，道路險惡，公公還當步步謹慎才是。」

雙林微笑正要說話，卻聽到後頭一陣腳步聲，他轉頭一看，看到太皇太后被一群宮婢簇擁著過來，臉上一團喜氣，雙林連忙退後行禮，楚霄也抱了孩子行禮，太皇太后卻本無心這些，只忙忙地要去抱那孩子：「這便是楠哥兒嗎？」

楚霄道：「是。」低頭楚楠道：「快來見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卻抱了他起來笑道：「不必，你祖等了你好些天呢，你這名字還是祖起的，知道嗎？」又微微皺了皺眉道：「輕了些。想是子骨不夠壯實，趕明兒讓太醫院派人來看看。」

楚楠懵懵懂懂，依然並不開口說話，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笑容是最好的武，給太皇太后了個大大的笑容，薄翹起，酒渦閃現，太皇太后一看唰的就落了淚：「和旼哥兒一模一樣……」旁邊的們忙上前勸解一番，又笑著說家宴要開始了，一陣風地將人又給簇擁回慈安宮去了，楚霄也沒空和雙林打招呼，只忙忙給他了個眼，便跟了太皇太后進去了。

因著雙林腳有舊傷，雖然並不妨礙行走，但楚昭是再不讓雙林當值伺候的，就怕他久站傷了，因此一應宮宴等事，他並不讓雙林隨侍一旁。今晚楚昭必是要參加這皇室家宴了，雖然上說著希他宿在宮裡，其實今晚定是忙得很無瑕顧及他的。

他想著外間的事，仍是換了牌子出了宮去，果然戶部那邊已遣了差人來送了摺子回複，自然是如假包換的父子，李明周的確是當年贅傅家的贅婿，連當初在灌縣被楚昭授意叛過的案卷都命人謄抄了過來，果然三年前因謀奪家產被判了杖責，枷號三十日，凈出戶。他笑了笑，知道楚昭到底是不了古人那父子緣的思想，唸著是他的生父，因此到底還是饒過了這喪盡天良禽不如的男人。

他合上卷宗，想了下，忽然門口聽到喧囂聲，他怔了怔，走出去，看到門口有幾個刑部皂差在門口，敬忠在一旁高聲道：「我們公公堂堂正三品提督太監，你們說傳就傳？還是先去遞了摺子得了陛下恩準再來說話！」

雙林皺眉看了一會兒問道：「什麼事？」

只看到為首一個穿著從五品府的中年員上前行禮道：「下刑部員外郎柳原見過公公，今日順天府報上來命案一宗，因事涉公公，我們尚書請公公過去問問話，還請公公恕罪。」

雙林擡眼看了看天疑道：「今日天已晚，什麼驚天大案非要現在夜審？」

柳原低頭道：「下不知，只知事涉公公，人命關天，因此上有命，還請公公諒我們的苦。」

敬忠道：「我們公公是，刑部幾時管得到了？按例應當先呈大理寺，由大理寺奏請陛下同意，才能傳我們公公到堂問話！」

雙林看那柳原神閃爍，後帶的寥寥幾個差，顯見早就知道不可能傳他到堂，這是故意而為。刑部尚書鄭躍乃是董秉靜的門生，自從他婿事後，一直像個瘋狗一樣咬著自己，也不知今日這麼一番做作，又是為了計算什麼，若是自己拒絕到公堂去，明日只怕朝上又有一番說話，到時候楚昭什麼都不知道，措手不及，白白被人算計了去，倒不如先和他們過去，看看究竟是何案子，也好早作安排。

他心裡一番計較定了主意，便道：「既然是人命大案，那我就和你們走一趟吧。」那柳原臉愕然，但隨即低頭道：「有勞公公了。」

雙林便了幾個侍衛跟著，上了轎子，去了刑部，刑部那裡正開了大堂，鄭尚書坐在中央，看到雙林過來，勉強站了起來行禮道：「傅公公，今日突發一大案，因著人命關天，近日部堂事繁多，只能夜審，勞煩公公移步了。」

雙林一眼看到公堂上跪著的卻是昨日才見過的這裡同父異母的弟弟李旭升，心裡狐疑，笑道：「鄭大人職責在，不必客氣了，有什麼只管問話便是。」

李旭升看到他，臉上又懼又惡，大喊道：「青天大老爺！就是他！就是他不顧生之恩，心狠手辣，害死我父母！」

鄭尚書一拍驚堂木道：「安靜！」

雙林心下吃驚，面上卻一派寧靜，鄭尚書也不廢話，只道：「堂下這名男子，傅公公可認得？」

傅雙林道：「曾有一面之緣，前日這名男子與其父來我府上投親，說是在下生父和弟弟。因在下自宮，年紀太小，並不記得籍貫父母事，因此只命人送他們回了客棧，送了銀錢安置他們，請他們寫了族譜來請戶部替在下察驗後再做道理，今日戶部的核驗摺子剛送到我那邊，若是鄭大人要看，可命人送來。」

鄭尚書道：「這男子名為李旭升，為灌州灌縣人士，一家七口進京投親，結果昨夜在客棧裡，李氏夫婦莫名中毒夜裡床上暴斃，李氏之子則到了順天府報案，聲稱父母為其同父異母兄弟所殺，口口聲聲正是傅公公您派人毒殺，不知傅公公可有話說？」

傅雙林淡淡道：「昨夜戶部核驗未到，我並不知此二人和我是何淵源，如何無端痛下殺手？今日看到戶部的摺子，這人倒真的是我生父，我無緣無故為何又要毒殺生父？」

鄭尚書道：「今日我也已派人到戶部瞭解線索，得知這李明周，確然正是傅公公的生父親，當年因家貧贅傅家，生下一子，卻因為傅家兩老和妻子先後死去後，貪圖家財，將親子賣宮中，改回本姓，另娶妻室生子，貪昧下了傅家家財。而三年前，忽然有鄉老出首府，指證其贅婿謀奪家產，被府判了凈出戶，之後流離失所，貧困潦倒。而這鄉老如今也已拿到案，承認當年是了京裡人的指使，收了巨額錢財，因此才敢出首告，顯見得傅公公早已知道自己世，懷恨在心，因此暗自授意，整治李家，奪回家財。

「如今李旭升指認，說你因當年被送宮之事懷恨在心，故意指使人出首告得李家，害得李家流離失所一貧如洗仍不滿意，看到李明周進京投親，便挾憤派人毒殺生父繼母，是也不是？」

雙林忽然笑了下：「兩個籍籍無名的草民，昨夜被毒殺，今日報案順天府，這案子立刻就呈到了刑部，而那遠在灌縣的出首檢舉告的鄉老就已到案招供，連夜開堂，不經大理寺便擅自傳喚中，刑部什麼時候辦案效率如此之高，鄭大人如此為民做主，青天朗朗，真是令人佩服。若是將來所有案子都能有如此效率，想必盛世之治舉目可見了。」

鄭躍被他一番譏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拍驚堂木大喝道：「公公莫要以為陛下寵，便能一手遮天，為所為，子殺父有礙天倫！如此驚天逆倫大案，陛下一貫仁孝治國，若是知曉，也定然不會輕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