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看著張靜一,一言不發。
便聽張靜一繼續道:“說穿了,太祖高皇帝的時候,讓士紳代治天下,乃是當時的最優選擇!畢竟,新朝建立,需要安穩人心。可如今,這些人的土地越來越多,他們的利益也越來越重,現如今,已到了尾大不掉的趨勢。倘若繼續這樣縱容下去,陛下需要花多的代價,去買下他們的忠誠呢?
張靜一的提問,其實直指問題的本質。
想要讓人為你效力,你得給好。
可是這些好,天啟皇帝的父祖們該給的都給了。
從科舉,從優待士人,從免士人的稅賦,再一步步制定對這些人有利的國策。
“這天下之利,若有十,朝廷已給了他們八之利。現在國家困難,陛下只是讓他們讓渡一的利益,對他們而言,卻也比割一般,痛不生。人的貪心是沒有止境的,他們有了一萬畝地,就會想要兩萬畝,天下的地只有這麼多,陛下難道還能割飼虎嗎?”
天啟皇帝冷冷道:“那如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
“用稅賦打擊他們,取消他們的特權。”張靜一斬釘截鐵地道。
天啟皇帝皺眉起來:“稅賦?”
張靜一道:“從前大明的稅賦,都是丁稅,所以都是按人口的多來算稅收,這一個士紳人家,家里可能只有十口人,可他們卻有十萬畝地,那麼他們所收的稅賦,也是按十人來征收,至于他們的奴婢,則大多是戶,朝廷本不知有這些人,又如何征稅?而那些尋常的小民,家里也是十口人,可實則他們卻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連自己都養不活,可朝廷卻還要以十丁的稅賦來向他們征收稅賦!敢問陛下,這樣合理嗎?”
“所以,想要打擊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按著天下土地的多寡來征收他們的稅賦,有十萬畝地的人家,征收十萬畝地,沒有地的人家,不收取任何稅賦,這樣才最是合理。”
天啟皇帝聽罷,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沒有錯,若是當真能如此,那麼大明就有希了。”
大明的財富還嗎?兩京十三省,經過了兩百五十年的和平發展,雖然時常會有一些災難,可實際上……積攢起來的財富是十分驚人的。
可現在尷尬的境就在于,如此富庶的一個帝國,朝廷的財政卻是一年比一年糟糕,比兩百多年前遭遇了戰,百廢待興時還要糟糕一些!
而尋常的百姓,日子只怕過的比兩百五十年前那些百姓還要辛苦,以至于民反,流寇遍地,天下糜爛。
那麼這些財富究竟去了哪里呢?
這樣的國家,它不滅亡都沒有天理。
天啟皇帝隨即道:“這樣說來,朕只要效仿張居正,改革稅制,便可解決這些問題了?”
張靜一便立即搖頭道:“哪有這樣容易。陛下圣明,何況這天下人,誰不知道問題的結在哪里,可為何,大家都在裝聾作啞呢?其實……除了一些大臣,本就利益相關,改革稅制,就等于是讓他們的家產減半。可是我大明,也不乏有有識之士,他們為何不吭聲呢?說到底,因為大家都明白,這樣的旨意一發出,只怕這兩京十三省,都要烽火連天!流寇可怕,難道那些掌握了大量人口,有無數的奴婢,通過姻親而在本地產生盤錯節關系的士紳們,就不可怕嗎?莫說是京城外頭保不住,便是京城之的文武百,只怕也都要反了不可,到時陛下邊,就只有臣這樣的赤膽忠心之人了。”
天啟皇帝拉下臉來,其實他也明白,這玩意……它改不得。
一改就死。
可說了這麼多,分析出來的結果還是這樣,不就等于沒說?
于是天啟皇帝嘆息道:“你說了這麼多,改又不能改,豈不是白費口舌?”
“這不一定。”張靜一道:“天下不能改,可我們在有些地方,難道不能改嗎?如今陛下敕臣封丘為封地,臣便想著,不如臣來做這個壞人,這改制,何不從封丘開始?咱們可以一步步來,走一步看一步,了當然好,不……大不了找個人來背黑鍋,拉出去平一下民憤便好了。”
“拉你?”天啟皇帝若有所思,一副于心不忍的樣子。
張靜一道:“這……”
他沒有說背黑鍋的是他,好吧!
天啟皇帝道:“好啦,你盡管去試一試吧,朕知道你的意思了,總而言之,你們張家在封丘無論做什麼,朝廷都不干涉。你有什麼難,朕都鼎力相助,你盡管放手去做便是。”
“那臣真做啦。”張靜一笑起來,他就等這句話了。
于是他又道:“陛下將來不要后悔。”
天啟皇帝倒是很爽快地點頭:“當然。”
張靜一想了想道:“要不要立個字據……哈哈,臣開玩笑的,陛下言出法隨,誰敢不信呢?”
張靜一這番話,讓天啟皇帝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
不過之前一直趕路,回到京里來又發了這麼多事,今日實在疲乏了,張靜一看天不早,自然也就告辭而出,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