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頓時之間,腰桿子直了。
朕居然也有被稱為好皇帝的一日。
他頓時殷勤起來。
太不容易了。
被人罵了八年,如今才發現,這天下本不是自己原先被人灌輸的樣子。
天啟皇帝詢問張三道:“你做何營生?”
馬三道:“陛下,草民是腳力,給人挑貨的。”
“能養家糊口嗎?”
馬三想了想,才嘆了口氣道:“勉強還能養家糊口,比許多人日子要好不,只是……”
“只是什麼?”
“現在不比從前,從前從早做到晚,工錢是有一些的,可現在,腰越來越疼,腳卻沒有這般利索了,也不知往后會是什麼樣子?”
天啟皇帝打量著他,黝黑,雖是渾,不過似乎確實作有些笨拙,顯然……子已經熬壞了。
天啟皇帝勉強笑道:“朕也是現在才知民生有多艱難。”
馬三又嘆了口氣,隨即卻又高興起來:“其實草民的日子,比絕大多數人好多了,現如今,滿天下都是天災人禍的,不知多人死,不說城外的農戶,便是城,也好不到哪里去。草民能有一門營生,已是祖宗積德了。”
這馬三是個豪爽的人,起初還有一些拘謹,如今卻比之前坦率了。
天啟皇帝倒是突的道:“這樣說來,方才你說會投流寇,是假的?”
馬三的臉微微一變。
沒想到天啟皇帝會突然問到這個問題。
天啟皇帝自然看出了他臉的變化,于是笑了笑道:“未來一炷香之,你說什麼,朕都不會治罪,就算你是賊頭,朕也定會赦免你,只是朕來此,就想和人說說話,朕邊的騙子太多了。”
馬三這才踟躕道:“若不是家里有父母在……小人當真想投賊。”
“這是為何?”天啟皇帝詫異道。
雖說張三這話,多令天啟皇帝有些不高興,不過天啟皇帝此時卻很有耐心地聽這張三說下去。
馬三想了想道:“許多人投賊是活不下去了,不投賊就是死路一條,可小人這樣的……勉強還有口飯吃,只是……只是……不投賊,心不平!”
天啟皇帝皺眉道:“心不平?”
馬三道:“其實在這歸德城里,似小人這般的人,千上萬,每日吃糠咽菜,從早上上工,到傍晚才回,每日挑著擔子,裝貨卸貨,東家的盤剝卻也罷了,隔三差五,但見差役刁難。這些……也就罷了。可在碼頭,見許多的公子哥……”
“你是說讀書人?”
“一樣的。”馬三道:“見他們穿著綾羅綢緞,騎著大白馬,帶著奴仆登上游船去,游船里不曉得有多從哪里買來的子陪在左右,為他們吹拉彈唱,我親見他們將不吃的酒從船頭丟至河水里,也親見許多人專門以游船為生,許多人泅下水去,專等船上的人將酒水和食還有殘羹冷炙丟下來,他們便立即在船下打撈……”
天啟皇帝駭然道:“這等東西也能吃?”
“怎麼不能吃?”馬三很認真地道:“撈到了,洗一洗,再回去熱一熱,便是味佳肴。當初陛下沒城的時候,每日都有七八艘游船在河道上,哪一條游船下頭,不是幾十個人泅水候著呢?能搶到的,已算是幸運了。”
天啟皇帝無法想象,這吃剩下的酒菜丟進了水里,還怎麼打撈,打撈出來,竟又如何能吃得下口,他只聽著,便覺得自己的胃翻騰起來。
只是,一想到這個畫面,他的眼圈竟也不知不覺地紅了。
他不自覺地一口將跟前的茶水飲盡,隨即罵道:“他媽的,這群狗讀書人。”
后頭百:“……”
馬三則是接著道:“那游船上,偶爾還會有子的呼救,可又能如何呢?們已算是幸運了,至還可以被船上的人欺負,聽外頭進城的人來說,不知多丫頭,在城外頭逃荒,吃土啃著樹皮,直接漲破了肚子,死在了道旁。能在這里被人欺負,總還能活下去。”
天啟皇帝一時竟像是找不到可說的話。
一旁的朱由檢,更是凝噎。
朱由檢比天啟皇帝的震撼更大,他從前天真的以為,在自己的治下,已經海晏河清,哪里想到……竟是這般的殘酷。
更可怕的是……馬三在這城中,日子已算是過的好的,他和那些泅水等酒菜,還有船上那吹拉彈唱的子,其實都已是治下之民中的幸運兒。
朱由檢地拭著眼淚,心里也好似有一樣東西,如鯁在。
此意難平!
馬三繼續道:“莫說那些讀書人,還有那些人,便是他們家的家奴,走在街上也是虎虎生風的,小人一個腳力,也不懂什麼事,可是小人就是不忿這樣的事,寧愿為寇,這天下既不給人生路了,那就殺個天翻地覆,終究還是一死而已,這般的茍活著,真不如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