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折騰了一番,安清悠也有些倦了,便吩咐各人散去,眾人出得房來,卻見那方婆子腫著一張豬臉,低聲喝道:
“誰都不許走,都隨我來!”
眾人不明所以,但方婆子畢竟是這間院子的管事,便都隨了去。
方婆子將眾人領到一間小屋,又仔細關了門,轉過來卻是一副狠戾的神,挨個的看了一眼,隨即狠呆呆的道:
“各位,今兒本來想給大家討上幾個賞錢!誰料想大小姐待人如此刻薄,我這里挨了整治也就罷了,連著大家也落了一不是,諸位新到這院子便遭了這樣的事,這大小姐實在是太不通人了!”
眾人見翻臉如此之快,全不似剛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模樣,都有些愕然呆滯。
有人心里不忿,暗道:明明是你想一邊拿著大小姐的賞錢,一邊向我們這些新來的立威?誰料想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在大伙兒面前丟了個大丑,現在卻又說這些話作甚?
更有人聽話里盡是些挑撥之意,心下不暗暗警惕!
夫人那邊自不必說了,這大小姐看來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左右挨折騰的都是我們這些下人,便打定兩不相幫埋頭做事的主意。
當然也有那見風使舵溜須拍馬的,一個婆子湊上去笑道:
“方媽媽說得是,誰不知道方媽媽是夫人帶過來的老人兒?又是如今這院子的管事,俗話說縣還不如現管呢!那大小姐既然如此不通人,我們也甭管怎麼說怎麼做,只管聽方媽媽的便是了!”
有人起了頭,自然就有人隨聲附和,其他人一想便這方婆子剛在大小姐面前被了豬頭,此時若說別的定然遭記恨,便也紛紛稱是。
方婆子冷笑道:
“明白就好,大小姐再怎地管這院子,終究是早晚要出嫁的人,這安府還不是夫人說了算?更何況這大小姐若真是強勢了,咱們的日子又豈能好過得去?我說諸位啊,莫要忘了這院子固然是大小姐的院子,又何嘗不是咱們的院子?”
方婆子在那邊忙活著攏人找臉面的時候,安清悠正躺在床上擔心著另一件事。
那日利用丁香花裝病,嚇得花嬤嬤大呼小地驚著跑了出去,結果一連數日沒見到人影。
雖說是自己因“病”而暫時不用去學規矩,可是這一連數日沒了的消息也太不正常,卻不知徐氏那邊又有什麼打算?
只是安清悠卻是不知,徐氏那邊同樣在為了這位花嬤嬤頭疼。
自從目睹了安清悠因“病”而起的一小紅疹子之后,花嬤嬤就一直吵鬧著要卸了這差事離開安府。
徐氏想著花嬤嬤是宮里出來的人,尤其擔心出去講安清悠生病的事,好話安外加多許銀子,讓暫且留下。
誰知這花嬤嬤倒是人老,一來二去之間很快就想明白了徐氏到底在擔心什麼。
既然知道徐氏不敢拿真的如何,花嬤嬤索還真就不走了,反過來拿了安家一把!
今日說頭疼腦熱的需要進補,明天說家里有事需要用錢,總之是變了法子的勒索,只讓徐氏頭大如斗。
一邊是花嬤嬤在折騰,一邊徐氏還得應付宮里,原定進宮去陪慶嬪娘娘看戲的日子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可是安清悠這一副渾小紅疹子的樣子是絕對不敢讓出去見人的,直急的徐氏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上下難。
最后還是老爺安德佑向禮部告了假,說是不適在家養病,這才托人找了借口說是安清悠因父親病重不敢擅離,又是一筆人打點的銀子花了出去。
宮里頭那位倒是一笑了之,不過是一個禮部五品的閨罷了,還是那種有職無權的閑散員家里出來的,像這等小子,那慶嬪娘娘本就沒放在心上。
徐氏托的人向提起的這事的時候,卻是連自己都幾乎忘了還有這檔子事。
慶嬪娘娘沒放在心上,徐氏可把這事看得要無比。
眼看著安清悠搬回院子養病,上的小疹子倒是漸漸退了,心里便又想起怎麼拿著安清悠做籌碼往宮里送這檔子事來,便了管安清悠院子的方婆子問話。
那方婆子日前向安清悠強討賞錢未果,反而在眾人面前栽了一個大跟頭,把自己的老臉得像豬頭一般!
耳聽著自家主子問話,心中卻是想到機會來了,便將前日的事添油加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遍。
語言中更將安清悠說得刻薄狠戾無比,直恨不得將天上地下,最不堪的言行都堆在了這位大小姐的上。
臨到事結尾,方婆子還沒忘了挑撥幾下,哭哭啼啼的道:
“夫人啊,這打條狗還得看看主人不是?那大小姐明知老奴是夫人您的人,依舊是張口就罵、抬手就打啊,還說什麼莫說夫人的人,闔府上下,沒有一個下人是管教不得的,我看再不給點教訓,這大小姐怕是連您也不放在眼里了!”
方婆子說得起,冷不防一個聲音話進來道:
“大小姐最近倒是頗有脾氣了,不過我怎麼聽說你那日打起自己的來比大小姐還賣力?這件事,好似是你領著夫人新派去的婆子仆婦先強討賞錢引起來的吧?”
方婆子大驚,一時間沖口而出道:“你怎麼知道……”
話沒說完,方婆子已是知道自己說了,再抬眼瞧徐氏的時候,只見這位安府夫人端坐在那里,臉上卻早已沉得如黑鍋底一般了。
話之人正是徐氏的母柳媽媽,徐氏的頭號心腹。
此刻柳媽媽揭了方婆子的老底,卻是一臉平靜,冷冷地道:
“你把那天事原原本本的再重新稟報一遍,既不得有甚麼的添油加醋,又不得有半點的瞞刪減,尤其是大小姐那天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都不得改,夫人想聽的便是那原原味的原話!”
方婆子旁日里在下人仆婦面前裝蠻橫,可見了這柳媽媽卻是連大氣都不敢的!
看著徐氏沉的臉,連忙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把當日的事老老實實地說了一遍,就連自個兒把自個兒豬頭這般糗事,都也照實說了。
徐氏在聽方婆子講完了事之后,原本已經沉的臉愈加沉了。
不過畢竟掌管安府多年,駕馭下人的手段練無比,狠狠地訓斥了那方婆子一番,卻又賞了兩串銅錢,這才冷冷地道:
“總算你還知道誰是你的主子,這頓打也算挨得不冤,日后給我盯了那院子,做好你的事,早晚有你的好!”
方婆子領了賞錢,千恩萬謝的去了,徐氏卻是冷著臉皺起了眉頭,緩緩地道:
“柳媽媽,你說這大小姐的脾氣手段,怎麼就漸長了呢?以前不過是敲一杠子都不吭聲的,如今說變就變了?”
柳媽媽和徐氏相日久,知道的心思,當下輕聲道:
“夫人可是擔心那大小姐人大心大,不再像從前那般容易彈得住了?”
徐氏點點頭道:
“說起來這大小姐的如今行事,和早先確是大有不同。如今我倒還真有些擔心,若真是把這小妮子送到了宮里那位貴人眼前,會說什麼做什麼,那可不保得準!”
這柳媽媽本是個心思細的人,日前安清悠“發病”之時,便覺得有些不妥。
安清悠這段日子來的行止事,大不像之前那般懦弱窩囊,不是說一聽一、說二聽二的了,徐氏心里頭的擔心自為重要。
柳媽媽一直仔細觀察,想要找出其中的緣由,可是穿越這種事萬中無一,又豈是“仔細觀察”這四個字便能搞得明白的?
徐氏和商議了半響,也只得出一個結論,安清悠那日“死去活來”之后,行事便和以往大相徑庭了。
不過雖然沒能搞清楚緣由,柳媽媽卻敏銳地把握住了事的關鍵,對徐氏道:
“夫人,依老奴之見,如今當務之急倒不是去訓那大小姐一頓,而是抓時間,再尋一位教規矩的嬤嬤。”
“再尋一位嬤嬤?”徐氏不由得吃了一驚,一個花嬤嬤已經攪得焦頭爛額,怎麼還要再尋一個嬤嬤來?
柳媽媽點了點頭,堅持道:
“日前那花嬤嬤沖撞了老爺夫人,雖說是因大小姐的病而了驚嚇,但老奴見遇到這麼點事就沉不住氣,顯然先前在宮里的時候也算不得是什麼人,十有八九只是個使婆子罷了!若是新請個真有本事的,讓去拾掇大小姐,不但省了您的心,說不準還能借此多搭上幾條宮里的線呢!”
徐氏思忖了半晌,卻是越想越覺得柳媽媽這話大有道理。
那花嬤嬤是不能再用了,可是給再多尋一個教規矩的嬤嬤卻未嘗不可。自己畢竟是安府的夫人,終日里跑去和大小姐較勁也有些太過。
更何況安清悠終究是要往外送的,真把得太狠,保不齊被送出去之后心中怨毒太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若是有個真能鎮得住大小姐的嬤嬤,省了自己麻煩不說,若是能夠再多搭上幾條宮里的線,那就是再妙也沒有了。
話是有道理,事卻未必是那麼好辦的。有真本事的嬤嬤原本就難尋,更何況還得是宮里當過差的!徐氏便有些猶豫道:
“柳媽媽說得不錯,只是這在宮里出來的好手嬤嬤,又到哪里找去?”
柳媽媽卻是一笑,沉聲吐出兩個字:
“——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