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安纖指挲一下茶杯,著他道：“當壽禮送給凌閣老了。”

　趙桓熙呆滯，頃回過神來，問道：“為何？”

　徐念安瞧他像是不高興的模樣,斟酌著說道：“母親說凌閣老也是金陵人，屢次致仕圣上都不準,我就想著,許是金陵八景圖能聊他的思鄉之苦，所以自作主張作壽禮送給他了。”

　“你是為了讓他注意到我,就好像趙桓旭在凌府做的事一樣。不同只在于，趙桓旭他能靠自己吸引到凌閣老的注意，而你知道我不能，所以你才替我做這件事。”趙桓熙眼眶發紅,又氣又傷心，“可是我畫金陵八景圖,我做花燈是為了讓你高興，不是為了去討好什麼閣老的！”

　“你不是想仕嗎？我只是覺著，若是能與凌閣老好，哪怕只是得他一字半句指點，你也會益匪淺。只要于你有利，我也是會高興的。”看他那模樣,徐念安開始意識到這件事自己可能做錯了。

　“比你收到我送你的花燈更高興嗎？”趙桓熙眼底泛起淚，問。

　徐念安怔怔地著他，失了言語。

　趙桓熙轉就跑了出去。

　他直接沖到馬房,牽馬出府，打馬過街，一氣跑到汴河邊上才停下來。

　當日和錢明他們來時，綠樹蔭楊柳堆煙,而今他自己來時，卻是落木蕭蕭秋意肅殺，仿佛正對應了他的心。

　他垂頭將韁繩系在柳樹上，自己在靠著樹在厚厚的枯葉上坐了下來。

　抬眸看著汴河里來往的躉船，他覺眼角被風吹得干干的，不由自嘲一笑。還是有長進的不是嗎？至沒哭出來。

　可是一想到冬姐姐把大花燈送給了凌閣老，他就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桓熙，桓熙！”耳邊忽然傳來葛敬軒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果然是葛敬軒正從馬車上下來。

　“葛兄？你怎麼來了？”他驚訝。

　葛敬軒走過來，理一下錦袍下擺，在他邊坐下，道：“方才被他們拉著手談了兩局，剛要回去，就在街上看到你打馬而過。我見你孤一人，臉又不大對勁，便跟過來瞧瞧。發生何事了？方才在凌府分手時不還好好的嗎？”

　趙桓熙低頭不語，撿了片枯黃的柳葉在指間翻折。

　“不好說？”葛敬軒低聲問他。

　趙桓熙抬眸看著他，葛敬軒算是錢明他們幾個之中最靠譜的了，而且和自己夫人也好，也許……真的可以作為傾訴對象。

　“你知道中秋節遇仙樓燈王之事嗎？”趙桓熙問葛敬軒。

　葛敬軒點頭：“錢明跟我們說過，說是陸贏了燈王，送給了你弟，你弟又送給了你夫人。”

　“我夫人后來把燈王送給了小妹。我回去后，畫了金陵八景圖，托工匠做了一盞大花燈送給。很喜歡，我也很高興。可是今天居然把那盞花燈當做壽禮送給了凌閣老，事先也沒跟我商量。”趙桓熙說完便回過頭去，看手里那片已經被他翻折得快要斷裂的枯葉。

　“所以你生氣了？那你是氣你夫人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還是氣結閣老，趨炎附勢呢？”葛敬軒問。

　趙桓熙道：“生氣肯定是有一點生氣的。但是比起生氣，我倒是更難過。也不是趨炎附勢之人，我知道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我不希為了我委屈自己，舍出自己喜歡的東西，結別人，這都是委屈。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必然也覺得我沒用，如若不然，又為何要瞞著我替我去結別人呢？”

　“那你覺著，為什麼要為了你委屈自己呢？僅僅是希你有用嗎？”葛敬軒又問。

　趙桓熙一時答不上來。

　“你愿意為了委屈你自己嗎？”

　這回趙桓熙倒是答得飛快：“愿意。”

　“為何？”

　“因為我喜歡，只要能讓高興，我做什麼都愿意。”

　葛敬軒攤手，“這不就得了嗎？你是因為喜歡所以愿意為了委屈你自己。那為了你委屈自己，你為何要理解覺著你無用呢？就不能和你一樣，也是因為喜歡你嗎？”

　趙桓熙給他繞糊涂了，張口結舌了一會，才道：“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就因為結了凌閣老？咱們都是讀書的，以凌閣老在朝中和圣上心中的威，若是能為他的門生，你知道會對將來的仕途有多大的助益嗎？你瞧瞧今日在壽宴上，凡是有資格有機會說兩句的，哪個不是鉚足了勁的表現？你夫人有此一舉，也不過是人之常，究溯源，希你好罷了。

　“而且你說必然也覺著你無用，這我可不敢認同。若真覺著你無用，能把你畫的燈送給凌閣老？那可是凌閣老，一般二般的東西，能他的眼嗎？你的畫在你夫人眼中若不是好到極致，能想著用你的畫去吸引凌閣老的注意？你啊，自己鉆了牛角尖。這件事在我看來，分明是你夫人既看好你又你，忍痛割為你前程鋪路反倒落你埋怨，這會兒也不知該多傷心呢！”葛敬軒道。

　趙桓熙一聽這話急了，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葛敬軒站起來，拍了拍錦袍上粘上的枯葉，笑道：“你夫人，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你自己慢慢想吧，我回去了。”

　他走了，留下趙桓熙一人傻呆呆地坐在柳堤上。

　直到傍晚，趙桓熙才磨磨蹭蹭地回到靖國公府，直接去了嘉祥居。

　徐念安和趙佳臻都在殷夫人房里，見他回來，趙佳臻笑問：“去哪兒了？倒知道踩著點回來吃飯。”

　趙桓熙覷徐念安一眼，低著頭道：“沒去哪兒，就去街上隨便逛了逛。”

　殷夫人瞧出他和徐念安之間氣氛有異，也沒多去問。小兩口不會有什麼大矛盾，犯不著手干涉。

　四個人吃完飯，趙桓熙借口看書先溜了。

　殷夫人趙佳臻和徐念安說了一會兒話，也各自散去。

　徐念安回到慎徽院，發現宜蘇松韻等大丫頭都站在院子里頭，問：“又趕出來了？”

　松韻點點頭。

　徐念安遂不丫頭跟著，自己進了正房，將房門關上。

　來到梢間，不見趙桓熙，剛要去找，后響起腳步聲。

　未來得及回，便他從后頭一把擁住了。

　“冬姐姐，對不起，我錯了。”趙桓熙沒找借口，上來便是道歉，“你是為了我，我還埋怨你，都是我不好。”

　徐念安分開他摟著的自己的雙臂，回過來仰頭看著他，誠懇道：“我也不好，我自作主張，其實就是預想到了你可能會生氣，可我還是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去做了，沒有顧及你的，也辜負了你一片心意。是我錯了，以后我再不會犯這樣的錯，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我沒生你氣，我只是難過，為你舍了自己喜歡的東西為我鋪路而難過。”趙桓熙從懷里拿出一只長扁的錦盒，道：“我在京里各大金店尋了一下午，就看中了這支步搖，送給你，你也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徐念安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里頭躺著一支用黃金和珍珠制的梅花步搖，梅枝橫斜綺麗，梅花栩栩如生，充作蕊心的珍珠雖然不大，卻顆顆滾圓，泛著淡淡的澤，流蘇的形狀也是別一格。

　“你哪來的銀子？”這支步搖沒有幾百兩下不來，而趙桓熙上的零用銀子有多徐念安是知道的，不超過五十兩。

　“我把玉佩當了，還給金店寫了張一百三十八兩的欠條，說好明天去還的。”趙桓熙紅了臉，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嗎？”

　“這麼好看，我怎會不喜歡？你幫我戴上。”徐念安道。

　趙桓熙拿起步搖仔細地幫簪到發髻上，略一端詳，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詩來：云鬢花金步搖。然而想到下一句時，他忍不住臉一紅，側過頭去咳嗽了一聲。

　“好看嗎？”徐念安了頭上的步搖，問他。

　“好看，好看極了。”趙桓熙衷心道。

　徐念安笑著側頭，原本是想去照鏡子的，一眼看到空的床頭，發現自己也有些不習慣，便對趙桓熙道：“我還是想要一盞花燈。”

　這可把趙桓熙給難住了，他遲疑地說：“已經送出去了，再要回來，不好吧？”

　徐念安笑：“當然不能要回來。你給我重做一個好不好？”

　趙桓熙來了興趣：“好，但是……畫什麼好呢？”

　“畫我們自己。”徐念安道，“如此，我就永遠都不會把它送人了。”

　“畫我們自己？”趙桓熙暢想一下，目就變得多起來，“好，就畫我們自己。”

　小夫妻倆當即來到書房，磨墨配，鋪開畫卷。

　趙桓熙本沒有多想，三兩筆便略勾勒出大概廓。

　徐念安探頭一看，漫無邊際的牡丹花海中，年和正隔著花田兩兩相。

　“你要從我們相識起開始畫？”徐念安問他。

　趙桓熙微笑點頭：“嗯！”

　他站著作畫，將椅子拖到一旁，讓徐念安坐著看他畫畫。

　徐念安雙肘支在書桌上，兩只手托著臉頰，原本是在看畫的，可看著看著，目不自覺地就向上攀去。

　先是看了他執筆的手，剛嫁與他時，他的手指就像子一般，纖長白細，而今練了幾個月的武，旁的不說，那手指顯而易見地剛勁起來，青筋骨節分明，看上去便似很有力道。

　他的手臂修長，肩膀不算寬厚，還有些單薄，不過照他現在這樣練下去，變得寬厚也只是時間問題。

　再往上便是他白皙的脖頸和致的臉了。鮮有人從下往上看還好看的，但他的臉頂得住你從任何角度去看。

　徐念安看著他的臉，忍不住捫心自問：若他不是長得這樣好，只是尋常容貌甚至有些丑陋，自己對他還會有這番耐心嗎？

　縱沒有，也是人之常吧，畢竟圣人都說了，食也……

　“冬姐姐，你為何傻傻地看著我？”

　徐念安神思未回，忽聽趙桓熙問道。

　須臾回神，笑著道：“小狐貍長得真好看，過來讓姐姐親一下。”

　趙桓熙雙頰飛紅，眸水潤地盯了一眼，但還是順從地俯下來，將自己的臉頰湊到邊。

　徐念安手掐住他下，將他的臉轉正，微側頭吻上他的。了，抿了抿，再輕輕咬一口，就放開了他。

　趙桓熙覺雙被調弄得麻的，魂不守舍，一只手撐在書桌上，維持著俯低頭的姿勢，道：“我還要。”

　徐念安故意將臉一板：“先把畫作完。”

　趙桓熙哪還有心思作畫？回去擱筆。

　徐念安見狀，站起就向書房門跑去，剛跑到門邊就被趙桓熙從后頭趕上。

　他一手攔腰勾住徐念安一手過去將書房的門關上。

　徐念安笑著掙扎，兩人嘻嘻哈哈跌跌撞撞靠在了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