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祭祀與朝賀之后, 皇帝后又登之罘山,立碑祭天頌德, 祈風調雨順, 國祚永昌。
東巡至此諸事備,將返長安。
這日風和景明,按照卜筮是乾坤正配, 泰之日,皇帝、鄭太后于正德殿選擢諸王與世家獻。
這一日,綠云簪笄擊節響, 膏膩春水漲曲池。
諸極盡修飾之能事, 魯地之端莊溫、燕趙之佳冶窈窕、楚之姽婳婆娑、吳越之嫵如水……袖袂, 翩連云,目瀲秋波,頰掃飛霞,皓齒粲爛,長眉連娟,一一容,盡態極妍。
王微這日也竭力修飾了一番, 在宮人的幫助下,穿上了裁剪的極窄的碧, 束絹收腰, 復纏數道。本瘦弱,加之袍袖刻意改大,最大限度襯出了纖纖不足一握的楚腰。
銅鏡中,鬢如烏云垂落, 反襯若素緞。
自己手, 慢慢反綰了一個楚地待嫁常梳的湘夫人髻, 發髻頂端佩戴五通草蘇花子,垂以明月珰,飾以青玉鈿。
再看鏡中,雙目瑩潤,楚妝嫵,似乎隔著銅鑒都能到蘭息拂面,輕微微。
王微心口疾跳,幾躍出腔膛。
吉時將近,在和宮人的引領下,與諸世家之站在一,前方峨髻巍巍,珠玉明爍,更粲,是諸王之。
更遠,正德殿飛甍朱闥,雅音繞闋,王微只看一眼,心跳越快,忙垂下眼簾。
呂嘉與站在一,輕拽袖,悄聲:“諸王貴與咱們一同待選,咱們還有的選麼?”
王微聞言,掩下際一個微微的笑——有的,至,諸王選了多,世家就會選多。
這是“投石問路”告訴的結果。
那日風波之后,太后訓斥謝白真,皇帝宴上醉中責問豫章王,便已出上位者于云波詭譎之后的心思一角端倪。
再評估世家諸中自己的家世、容貌、名聲,便自覺有六分勝算。
皇帝需要的世家之,一定是家世不用太顯赫,免坐大難以駕馭;二來門第清明,無盤糾纏的關系,父兄有為,能襄國政;三來容貌出眾必也在擇選考量之中,否則也不會設正德殿前親選。
王微甚至猜測,皇帝有可能要立的皇后真的不是諸王貴,而是世家。
之前放出的消息,可能是迷諸王而已。
“倘若是世家,未嘗不可是我呢?”
今日之心,如赴一場賭局,得封為勝,有七分勝算。得登高位,便只有一分勝算,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王微如擂鼓,渾飛速流灌,不覺周遭之盛,也不覺驕之燥。
不知挨了多久,終于等到覲見,巍巍由側邊廊道被引殿中,外頭有些熱,甫一殿,整個后背都寒浸浸的,腳下如踩綿,周遭簇擁著從沒有見過的監和宮娥,尋一人而不可得,只見屏障森嚴,復壁高聳,腦中懵猛的,只知被人推著、引著朝前走。
腳步停到一障金屏風之前,屏風上裝飾有一張開口的黃金龍首,須聳立,龍目冷冷瞪視著。
在這里等候,而殿堂中還有一個子在說話,似乎是站在前方的鄭氏鄭韶。
有男子的聲音在問話,鄭韶若鶯鸞的聲音響在空曠大殿里,帶著些許回音。
直至鄭韶說完,方被引了進去。
不知周遭有幾道視線在上,又是哪一道來自皇帝,哪一道來自太后。一顆心如跳到了嗓子口,聽監唱罷的家門和父親與哥哥的職位,按照心中演過千百次的景,盈盈行禮,先拜皇帝,再拜太后。
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來:“王氏,進三步,抬首。”
王微緩緩超前走了三步,慢慢抬起頭,隨著眼簾上抬,看清說話的乃是在大殿左側設案臨下而觀的宗正卿齊茂,宗正位列九卿,掌皇族宗室及外戚諸事,一向由皇族司其職。
齊茂乃老燕王齊振之孫,年不及而立,著溫敦雅,細問庚辰、出地、家宅朝向等。
命宗正丞記下來。
又命相工細查看面貌,這是最后查閱有無缺損之相,再比對與皇帝之相合否。
王微覺察這和所想的前相看并不同,心頭逐浮落差,溫婉聲音,低低回答之際,目悄悄往正殿主位的方向上移,快速到帝王大案的一角。
距離有些遠,目不敢放肆,唯能瞥見案臺上邊緣放著一朱雀踏虎銜環玉卮,放的位置令人擔憂它是否會傾覆。
案后坐了個人,著金玄錯黼黻長袍,手指潔白修長,指間把玩著一支約莫三寸的小小金箭。
在舉目的瞬間,那人拋擲金箭,穩穩落在案上金碧輝煌的朱雀卮中,發出幾乎聽不見的細小撞聲。
王微震驚得雙目微微睜大,幾乎不敢相信——如此莊嚴之殿,雅音之中,太后在左,宗正在列,諸王與世家獻這樣嚴肅莊重的一件事,皇帝竟在案后以大案為場,玉卮為壺,作投壺的游戲。
們心準備,矯飾容,用心至此,卻未料到此帝如殿上擺設,一雙眼睛都在手中金箭,尺寸玉卮,恐怕幾乎不往下頭看一眼。
何等荒謬絕倫之事,何等荒謬絕倫之君。
王微只覺方寸之前激跳的腔,此刻充溢憤懣之,匆促垂下眼簾,遮擋目中驚駭與憤恨的神,覺頭上沉重花鈿,墜得發間生疼。
心也越來越沉,直要沉看不見底的深淵里去。
不一會兒,宗正卿的問話便了結了,在卷冊上給留下了一個“佳”字評言。
監小跑上來,將一道從另一側偏門引出去。
后方又有人唱下一位。
王微走出大殿,清風微涼,撲在面上,心境與片刻前已不可同日而語。
回想起自己費盡心力,殫竭慮,狠心推出朱令月,猜測局勢,揣度君心,一路步步縝而來,面對的卻是這樣一位君主,恍若焚琴煮鶴,野嚼花,只覺有些心灰,鼻尖一酸,匿眾人之中。
三十九名佳麗,前依次覲見,接宗正卿的詢問和相工相看之后,就過了兩個時辰的時間了。
是時日移中天,諸被領正德殿側邊的高泉殿等候結果,按照眾人預期,今日便會有封號定下來,再按照品級配備去長安的車馬,未被擇中的諸即可由家人帶回,重新婚配。
復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天子近侍曹舒執圣旨而,諸跪拜俯首承接。
聽他念道:“昊天無極,后土為鑒,朕聞乾坤不合,不施化;不通,不暢茂——”
諸心中皆狠狠沉了一下,這樣辭章和用語,列舉天地,皇天與后土,泰,萬暢茂,分明絕非冊立普通妃嬪擔得起的字。而是冊立皇后的詔書。
倘若不是此時甲士在側,宮人群,場面恭謹肅穆,不容喧鬧,定是如炸鍋一般的面面相覷,沸議盈室。
更有自以為憑家世容貌,有力角逐座的諸,如撞大運,以為選之后立即冊后,定是方才三十九人中之一。
一時間,除早就無的榮樂縣主,諸王貴皆若揣兔,吐息不暢。
剎那瞬息,四十人之數,心思百轉,何止千回。
而曹舒面如古井,嗓音尖利,毫無歇止,不疾不徐,接著將詔書念了下去——
“朕仰唐虞康,承孝昭、孝簡德化,今星辰不孛,麟在郊。明貞太主睠之朱氏,溫婉淑德,嫻雅端莊。宜建長秋,以奉宗廟。奉孝簡詔,命以璽綬,冊為皇后。今賜民爵一級,大赦天下,與民更始。”
明貞太主睠之朱氏。
一字一字,若重錘敲擊人耳,直擊心間。
眾倏然變,有面煞白、如臨大敵、覺天地皆崩的,比如王微。
也有大失所,滿臉灰敗,肩塌,比如方才前還充滿希的諸王貴。
也有滿腹疑竇,容懵然,默然自顧的,不一而足。
曹舒慢慢念完了封后的詔書,方展開第二張詔書,這才是針對近日獻選待的,卻并未直接宣布封號,而是全部“待詔”,宣讀隨駕返回長安之,要等到帝后大婚之后,再進行冊封。
諸王之毫無意料全部列。
在念到世家留用名冊的時候,王微渾都在抖,寬廣袍服之下,甲泛白,深深摳掌心,驀然一句“章華都尉王安之妹王氏”耳,猛的一怔,竟不知當喜當悲,當笑當哭,馳,癱在地。
而此時,正德殿外已經響起了洪亮的鐘聲,一聲一聲,緩慢清越,敲得天地之間,仿佛只能聞見這宏大之音。
是有黃門,對正德殿外,向跪候文武正式宣讀罷了封后詔書。
而這只是開端,數百黃門與衛士帶著謄寫的詔書,騎通金黃毫無雜腦黃纓的大宛良駒,等待鐘聲敲罷,蒼梧臺景行門一開,馬蹄狠礪塵沙,離弦之箭一樣奔馳而出。
他們像從瑯玡出的千萬箭矢,將攜帶著冊封國母的詔書,傳遍普天之下,王土之所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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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寫到睡著,早上起來加了一波班趕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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