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既是侍疾,就沒有只去一日便回家的道理。

天子回宮中理政務，而烏雪昭仍被留在王府中。

沒人催促，烏雪昭醒來時,已經天大亮,天子不知已經離開多長時候了。

微睜眸,趿拉鞋子下床。

外頭伶俐的太監聽到靜，在廊下問道：“主子,早膳已經備好了。您準了進來服侍，奴婢們就進來擺膳。”

聽到這聲主子，烏雪昭心里有些不自在。

還不是正經主子。

眼瞧著這里也沒個主事的人，便沒多說什麼,回了一聲話,自己穿戴好了裳，太監打水進來自顧梳洗。

烏雪昭生得明凈,五秾麗，不做打扮,也得晃眼。

伺候的小太監在宮中早過訓,此刻也怕看多了失神,捧著銅水盆，腦袋埋得低低的，代鄭喜留下來的話：“鄭公公說主子您只不出去,園子里隨便逛。若煩悶了非要出去，且等公公回來再做安排。”

烏雪昭點點頭,也沒想出去。

吃過早膳，吩咐三餐以后備得清淡些。

馬上要去祈福，原本就在家里抄經、吃茶淡飯，戒了葷腥,誰想，昨晚上又開了另一道葷的……舉頭三尺有神明，該要開始清心寡了。

烏雪昭又要了筆墨紙硯過來，借了書房抄經。

素來靜得下心，昨晚上水池子里鬧過，回到床上又折騰過，這會兒雙眸只盯著經書，腦子里也只有經文，下筆不疾不徐，流暢悠然。

乾清宮里，閣臣與其他朝臣，流進來奏稟。

桓崇郁一個接一個地見，挨個速速打發。

先是戶部尚書：“這麼找國庫要錢，以為朕不知西北的真實況？”冷冷睨過去，徐徐道：“你也敢呈奏。”

殿一片死寂。

工部又來人提了為太后重新修葺仁壽宮的事。

這是先帝在時就準備翻修，還沒來得及修，先帝便駕崩了，一直擱置到現在。

這些日太后又使了人催促工部，盡早撥了銀子購買木材料，找人工。

工部的人才進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出來了。

翻修的折子，再也難見天日。

桓崇郁再與吏部左侍郎，約議了半個時辰左右，定下了各變的人員名單。

不到半日的功夫，鄭喜進去換了好幾回的茶。

各當差的都在悄悄嘀咕。

天子近日神越發見好，尤其是今日，不過天子如此勤于政務……

“比先帝繼位時，還要力足。”

“今兒只怕又要夙興夜寐。”

“可不是嘛。”

然，金烏西沉的時候，乾清宮里卻已不再見大臣。

宮人們略略納悶。

桓崇郁眉宇間門著淡淡的倦意。

鄭喜換了最后一道茶進來，說：“皇上，謝秉期在外候著。”

近日天子代給謝秉期的要事，獨那一件要，只怕是為那件事來的。

別的大臣鄭喜可以打發了，謝秉期肯定要放進來。

桓崇郁揮手示意：“讓他進來。”又吩咐鄭喜：“你提前過王府布置，比照乾清宮。”

鄭喜即刻就應了。

心里琢磨起來，看來皇上這是不止要在王府里頭待一日兩日的了？

這樣也好，早早見完大臣，該休息時就休息，方能保養龍。

鄭喜兀自笑了笑。

太醫勸不的事，倒烏姑娘給辦了。

謝秉期進了殿，了一道卷宗給天子，像正經查辦案子似的，辦了烏雪昭的事。

桓崇郁緩緩瀏覽完卷宗，臉冷沉。

謝秉期還道：“稟皇上，微臣還注意到，最近有人也在打探烏姑娘和繼母亡子的事。”

桓崇郁挲著玉扳指，眉目冰冷如霜：“薛家？”

謝秉期道：“是。微臣怕打草驚蛇，暫時還沒打探出來是薛芷語私下的行為，還是薛家授意。”

桓崇郁冷笑道：“都一樣。”

不管是薛芷語自己做的，還是太后讓薛家做的。

這筆賬，他都會記到薛家頭上。

謝秉期角也微微勾了勾。

天子登基半年，悉政務、理叛黨等等要事擋在前頭，理很多宵小之輩還騰不出手。

本來容得他們蹦跶三五年功夫。

但事關那位姑娘，過不了多久，他應該又有大事可忙。

謝秉期喜歡浸在詔獄里。

如沒人喂養，他常用的倒刺鐵鉤會生銹，他在夜里就不敢合眼了。

桓崇郁吩咐謝秉期：“必要時，幫幫。”

薛芷語太蠢，未必事。

謝秉期道：“臣明白。”

“下去。”

“是。”

-

鄭喜來王府時，小太監告訴他：“干爹，烏主子抄了一日的經書，現下在園子里散步。”

“烏主子？”

鄭喜眉頭一皺。

小太監嚇得跪下，道：“干爹，兒子錯……”

鄭喜笑了笑：“得不錯，起來。”

小太監松了口氣。

鄭喜提點道：“出了這王府里頭，就別再了。”

“是是是，兒子省得。”

鄭喜在園子里找到了烏雪昭。

烏雪昭正瞧著水面上的殘荷出神。

要說經書的確有靜心的作用，不過離了經書，腦子里便不由自主想起昨日的事來。

天子說，去了凈房就告訴因何著惱。

可似乎又未說。

只是問想不想他罷了。

難道是為著才惱？

烏雪昭思來想去，也不覺自己究竟哪里出格。

忽福至心靈地想起，宮里打發了兩次人過來烏家，頭一次是太妃的人，第二次乃是打著帝王的名頭。

若毫不出格，反而會顯得出格。

“姑娘，這會兒熱氣還盛，怎麼不個人跟著打打扇子。”

鄭喜才將說了，小太監遞了扇子過來，他親自替烏雪昭打扇子。

烏雪昭回過神，福一福，溫聲喚道：“鄭大人萬安。”

鄭喜也跟著欠了，笑道：“姑娘坐，皇上還得會兒才來。”

扭頭又打發了小太監去倒茶，還啐道：“瞎了眼的，茶水也不知伺候上來。”

烏雪昭說：“大人勿惱，是我自己說只散步片刻的。”

鄭喜笑道：“姑娘就是太好兒。”

他本想說，這般好兒，在宮里頭可得吃虧，人常說后宮佳麗三千，縱眼前這位帝王不重，日后宮里佳麗肯定不多，可宮中伺候的奴婢也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兒，不是那麼好管束。

又想到，以當今天子手段，他怕是多慮了。

若天子想護著誰，便沒有欺負的時候。

烏雪昭還在想帝王著惱之事。

忖量一息，趁著這會兒沒旁人的功夫，直問了鄭喜。

統共十幾戶人家，規規矩矩，應該不止烏家一家。

鄭喜深深一笑：“可不就只有姑娘一家規規矩矩的。”

烏雪昭：“。”

小太監跑過來跪稟：“皇上來了。”

烏雪昭回了主院。

桓崇郁換了一家常服，不繡飛龍，竹子的暗紋，量清瘦拔。

烏雪昭見了天子，若有所思。

真為惱？

安安靜靜用過晚膳，桓崇郁問烏雪昭白天干了什麼，烏雪昭答說：“抄了些經文。”

桓崇郁拉著去書房，翻了刻刀、石料出來，問：“這些沒興趣？”

烏雪昭沒翻別人東西的習慣，又解釋說：“在家里自己買刀試過，不怎麼好上手。”

本來也不是個簡單的事，沒師傅帶，門自然有難度。

桓崇郁坐下，還像上回一樣，拉了坐自己上，教怎麼下刀。

烏雪昭卻想起，低聲說：“……臣要齋戒幾日。”

這般姿態，如何靜心。

桓崇郁淡聲問：“朕抱著，你就不能清心寡了？”

不太能。

烏雪昭上沒承認，臉上已經明說了。

桓崇郁在腰上了一把，輕嗤道：“昨夜還說想朕。”

烏雪昭雪白的臉，越發緋紅。

桓崇郁還是人搬了另一把椅子進來，放開了。

烏雪昭是個好學生，悟高。

桓崇郁還教出了些就。

若非夜里燈下雕刻費眼睛，兩人還沒那麼快一起就寢。

烏雪昭與桓崇郁各蓋一張薄毯。

太監剪了燈芯兒，將將眠的時刻，窸窸窣窣一陣響，耳畔一道低啞的嗓音：“對神佛你倒是上心。”被男人住下，吻了起來。

“唔……”

沒辯解的余地。

桓崇郁掐著烏雪昭不盈一握的腰，不滿道：“齋戒到連子也不顧了？”

腰肢眼見地細了。

要是人得這樣供奉神佛，改明兒下詔令，舉國都了得了。

烏雪昭本想說，腰細和吃沒什麼干系。

因那兩團大了，才顯細。

又不好意思說。

不過桓崇郁自己已經發現，腰雖瘦，該胖的卻胖了。

烏黑的夜里，他眼眸深沉漆亮，邊笑意淡淡：“朕的不是，錯怪了神佛。”

“……”

翌日，烏雪昭被鄭喜說話的聲音吵醒。

桓崇郁已起來穿了裳，準備回宮。

鄭喜在簾子外面低聲嚴肅地稟了朝政之事，約聽著不是小事。

烏雪昭閉目凝神聽著，天子未置一詞。

普通人家開新府邸，尚且分乏，煩事纏。

帝王初登大寶，著惱的事多了。

怎會是為著，那話想是逗玩兒的。

鄭喜還在說：“……太妃也準備打發人，后日就去接陪同祈福的貴們，提前去阜寺下榻。”

桓崇郁展了雙臂，由得小太監伺候穿，眸冷淡地吩咐：“朕不過來了，等醒來，送回去。”

鄭喜：“是。”

接著是天子有意放輕的腳步聲。

烏雪昭仍舊閉了眼，臉頰被人了，一陣龍涎香，由濃變淡，腳步聲也徹底消失不見。

他走了。

回了家，齋戒兩日，宮里的馬車也來了。

烏雪昭穿上宮里送來的裳，登上馬車，準備去阜寺下榻。

悄然隨的，還有薛家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