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宿的下場就是渾難。
大半個白天都被睡過去了, 江倦再起床,也還是沒什麼神,他反省道:“我再也不喝酒了。”
喝了一小壺, 結果全乏力,頭疼胃也疼, 渾就沒有舒服的地方。
蘭亭見他醒了, 連忙端來一碗清粥, 聞言笑了一下,“公子你可要記住,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頓了一下,又說:“公子睡了一整日,先喝完粥吧,墊墊肚子。”
江倦坐過來, 手攪了幾下清粥, 實在沒什麼胃口,又放下調羹, “不想吃。”
恰好有人推門而,江倦也沒有抬頭去看, 只是推開粥碗,蔫地趴到桌上。
他長發未束,這麼一趴, 烏發從肩頭散落,如云似瀑, 有只手過來,先是替他拂至耳后,又住他的下頜,讓他抬起臉來。
薛放離嗓音悠然, “醒了?”
江倦推他幾下,沒把人推開,就又把自己的手到他面前,慢吞吞地問:“王爺,你為什麼咬我?”
他白皙的手指上,泛著淡的指尖,被咬出了好幾個牙印。
喝醉以后的事,別的江倦記不太清了,倒是自己被咬了幾下,他記得清清楚楚,薛放離眉梢微抬,順勢握住這只手,替他了幾下指尖,“你不記得了?”
江倦:“不記得了。”
薛放離瞥他一眼,語氣散漫道:“你手上沾了酒漬,一定要本王也嘗一嘗。”
江倦:“?”
他懵住了,江倦語無倫次地問:“手上?王爺,我讓你嘗什麼?我手指上的酒漬嗎?”
薛放離“嗯”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著他。
江倦:“……”
假如他不多,他本可以很快樂,江倦安靜了好一會兒,誠懇地向他道歉:“王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倒也不必,”薛放離微微一笑,“小酌怡,偶爾喝一喝,也無大礙。”
江倦還于崩潰之中,兒沒意識到薛放離的意味深長,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己讓他嘗酒,王爺若是不配合,他一個醉鬼又沒法強迫王爺。
總之,江倦充滿了愧,他覺得自己肯定還干了不事,但是又沒有勇氣去問王爺,只好選擇裝死,江倦喃喃地說:“酒品這麼差,我不配,小酌怡也不配。”
小酌怡,怡的是誰的,薛放離自然不會對江倦明說,他只是掃了一眼沒過的清粥,語氣溫和地問道:“睡到現在,還不?”
江倦搖了搖頭,“沒胃口。”
薛放離看他幾眼,“收拾一下,與本王去一個地方。”
江倦不太想去,“我……”
指尖又被執起,了兩下,江倦沉默幾秒,與薛放離對視。
薛放離問他:“不去?”
手指被一下一下地i弄,江倦被迫想起自己王爺吃他手指頭,思來想去,江倦還是心虛地答應了下來,“去吧。”
薛放離微微頷首,“嗯。”
真是好騙呢。
他著江倦,緩緩掀起角,神頗是愉悅。
.
了夜。
宮中燈火輝煌,盡是火樹銀花。
馬車停下來,江倦開簾子,奇怪地問薛放離:“王爺,我們是來見陛下的嗎?”
“不是。”
薛放離的話音才落下,已經有人迎了上來,薛朝華熱道:“老五,你們總算來了。”
說完,他下一抬,笑著罵旁的張公公:“離王妃弱,還不去扶著點。”
張公公忙不迭點頭,結果手還沒出來,薛放離已經抱起江倦,自顧自地下了馬車,他漠然地吐出兩個字,“不必。”
張公公一愣,回頭去看薛朝華。
薛放離此舉,無疑是落了他的面子,薛朝華心里不悅,但自己又有事相求,只好笑著打趣道:“老五,上回去百花園,你抱著自家王妃,今日來赴宴,仍是抱著自家王妃,你王妃就這樣好抱?本宮瞧你可真是——”
“不釋手。”
江倦:“……”
被王爺抱來抱去,江倦自己也不想的,他輕推薛放離幾下,“王爺,你放我下來吧。”
薛放離置若罔聞,江倦等了一小會兒,見他沒有放下自己的意思,只好很小聲地再補充一句,“我也要面子的。”
什麼很好抱,不釋手啊。
聽起來好奇怪。
薛放離他一眼,倒是開了口,卻不是在與江倦說話。
“本王的王妃,好不好抱,與你有什麼關系?”
薛放離淡淡地問:“大哥,你沒有自己的皇妃嗎?倒是關注本王的王妃的。”
薛朝華:“……”
他笑容一僵,險些一句“你有病吧”就罵了出來,薛朝華忍了又忍,終究只是忍氣吞聲道:“是本宮失言了,不該如此打趣。”
薛放離沒搭理他,只是低下頭問江倦:“這樣可以了嗎?”
江倦:“啊?”
薛放離:“不是說你也要面子?”
江倦:“……”
他的要面子,是想自己走路,而不是讓王爺給他撐腰。
見江倦沒說話,薛放離便又道:“大哥。”
江倦一聽,連忙抱薛放離,生怕他再誤會,又懟大皇子一次,連忙說:“可以了,王爺,真的可以了。”
薛放離“嗯”了一聲,薛朝華則轉過頭來,好聲好氣地問他:“怎麼了?”
薛放離口吻平淡,“沒事了。”
薛朝華:“……”
他腦門上青筋直冒,張公公湊過來,神頗為擔憂,薛朝華沖他擺擺手,幾乎是咬著牙說:“沒事就好。”
薛朝華親自接引,沒多久,幾人一同了宴。
薛朝華為大皇子,素來極為看重排場,今日的晚宴,他也下了一番大功夫,待薛放離與江倦落座,他笑介紹道:“此為金玉滿堂宴。”
“集多地之風味,煎炸炒熘燒兼備,口味多樣,咸甜酸辣俱全,葷素相宜,用料極為細。”
江倦只聽說過滿漢全席,倒是第一次聽說金玉滿堂宴,好奇地低頭看了看。
薛放離一手攬著他,問道:“有沒有胃口?”
這金玉滿堂宴,菜品不錯,聞起來也香的,但是江倦連白粥都喝不下,更別提這些食了,他搖了搖頭,“不想吃。”
薛放離起眼皮,“大哥。”
薛朝華尚在滔滔不絕地介紹他這金玉滿堂宴的妙,冷不丁被打斷,頗有些意猶未盡地問:“怎麼了?”
薛放離:“你這里可還做得了蓮葉羹。”
薛朝華一愣,“啊?蓮葉羹?”
他皇妃懷孕時,害喜害得厲害,什麼都吃不下,因著是頭孫,弘興帝也頗為上心,特地讓人從江南請來了一位名廚,而蓮葉羹,就是那廚子最拿手的一道膳食。
薛朝華雖然不解其意,還是答道:“做得了,怎麼做不了。”
薛放離頷首,“上一碗蓮葉羹吧。”
薛朝華:“?”
他強笑道:“五弟,蓮葉羹好做,什麼時候都吃得上,但這金玉滿堂宴,湊齊可不容易,你不嘗嘗嗎?”
薛放離神冷淡道:“蓮葉羹便可。”
薛朝華:“……”
他了,“不識好歹”幾個字,險些蹦了出來,好歹還是忍住了,只給張公公使了個眼。
他這人好面子,又與薛放離不對盤,是以宴請薛放離,自然怎麼麻煩怎麼來,結果心準備一整日,薛放離卻只要一碗蓮葉羹,他花的那些心思倒是付之東流水了。
薛朝華越想越惱火,本說些什麼,結果一轉頭,薛放離正姿態閑散地與江倦低語。
“他這地方,只有蓮葉羹尚可,清甜爽口,你說沒胃口,本王特地帶你過來嘗一嘗。”
薛朝華:“……”
當他這兒是什麼菜館了?
薛朝華飲了口酒,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說不生氣,他不跟這瘋子計較,不過——
老五待他這王妃,還真是實打實的好。
有朝一日,竟連老五都會心疼人了,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薛朝華哼笑一聲,越發覺得讓安平侯出面,這事兒還真能。
思及此,薛朝華抬起頭,遙遙地向窗外的荷塘。
江倦也抬起了頭,看向窗外,只不過他看的不是荷塘,而是夜空。這本是一個月清朗的夜晚,不知何時覆上了翳的云層,江倦輕聲說:“王爺,好像要下雨了。”
薛放離“嗯”了一聲,“下不了太久,在殿,也無大礙。”
江倦便不擔心了,而沒過多久,他的蓮葉羹也被端了上來,一同出現的還有薛朝華的皇妃蘇妙音。
“你便是離王妃吧?”
蘇妙音笑地說:“真真是個妙人呢,妾一見你,就覺得心里歡喜。”
江倦:“……謝謝?”
他禮貌地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去看蓮葉羹,蘇妙音道:“這蓮葉羹,妾也百吃不厭。”
“蓮子搗碎,豆子,再以高湯煮之,擰新鮮的蓮葉,味道清淡芬芳。”
王爺說清甜爽口,這位皇妃也說清淡芬芳,江倦還好奇的,只可惜蓮子羹才出鍋,實在是太燙了,他攪了幾下,還是吃不了,江倦嘆了口氣。
“怎麼了?”薛放離問。
“好燙。”江倦回答。
他握住調羹的手被覆住,接著調羹被那只手取走,薛放離替江倦一下一下攪著蓮子羹,他語氣平淡道:“本王來。”
江倦“哦”了一聲,也不覺得有什麼,但旁人就不這麼認為了。
離王竟會伺候人用膳?
為皇妃,蘇妙音多與離王接過。
這位離王,當真是暴戾、喜怒不定,可眼下,這位輒殺人的活閻王懷中抱著一個年,耐心不已地攪一碗蓮子羹。
只因蓮子羹才出鍋,他的王妃又嫌燙。
說不驚詫,是不可能的,但蘇妙音出名門,再怎麼驚詫,失態也只有一瞬,笑著說:“蓮子羹還燙著,王妃坐這兒也吃不進里,不若……與妾一同去散散步,如何?”
江倦:“散步?”
蘇妙音點頭,“承德殿,有一荷塘,小荷已出了尖角,狀倒是可,王妃可要去看看?”
江倦:“不去。”
飯后他都不樂意散步,更何況飯前,江倦搖了搖頭,坦誠地說:“我想坐著等蓮子羹晾涼,不想散步。”
蘇妙音:“……”
一噎,略有些為難地了一眼薛朝華,又道:“殿下與王爺今日應當有要事商討,他們那些事呀,聽著就頭疼,王妃若是不想散步,那與妾過去坐一坐呢?”
“荷塘里,妾讓人系了一葉扁舟,無事時上船坐一坐,倒也格外悠閑。”
江倦誠懇地說:“王爺就好坐的,不用再過去坐了。”
他只是懶得,可看在蘇妙音眼中,就是油鹽不進,蘇妙音住心底的不耐煩,調笑道:“王妃可真是離不開王爺半步呢。”
頓了一下,又慢悠悠地說:“有這麼一句話,王妃,小別勝新婚,你呀,也別黏王爺黏得太了。”
江倦思索幾秒,開始糊弄了,“嗯,你說得對。”
倒是薛放離,他懶洋洋地問江倦:“你何曾黏過本王?”
不等江倦答話,薛放離又道:“哪一次不是本王黏著你?”
“你若是肯黏著本王,半步離不開本王,本王可要比現在歡喜得多。”
他語氣悠然,在與江倦說話,目卻又緩緩落在了蘇妙音上,冷得令人心驚,蘇妙音與他對視,心里當即一跳,意識到了什麼。
——離王在警告自己。
他好似發現到了什麼。
也是,如此反復勸說,離王若還未發覺什麼,就不會是離王了。
蘇妙音勉強一笑,對薛朝華搖了搖頭,從宴會上告退,匆匆走至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