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并去的,還有長寧街的兩個漢子。
謝家的人來得很快。
來的是謝振俠的大兒謝福文和大兒媳褚氏。
謝福文眼里又慌又,一個三四十歲年紀的漢子出這樣無助的眼神,怪讓人不忍心的。
顧昭和大家伙連忙給他讓開了路。
謝福文心慌得厲害,腳步有些遲疑的走了過去,在看到船的那一剎那,原先懸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墜冰窟窿里。
他鼻子一酸,眼前頓時模糊了。
“爹啊!我的爹啊!”
“是我家的船,我爹呢?我爹去哪兒了?”
他和褚氏都哭得厲害,半晌,他大大的了下鼻子,忍著心里的悲痛,開口詢問道。
“勞煩大家了,這船,這船是哪里找到的?”
大家伙兒的目都朝元伯看去。
元伯有些不自在,簡單又快速道,“大江外頭,鴨姆灘附近。”他想了想,大概的說了個參照位置。
對上謝福文和褚氏希冀的目,他沉默了下,搖了搖頭,“除了船,沒有瞧見其他的。”
謝福文心里一酸,默默的抬袖臉。
顧昭心里微微嘆息了一聲,走船最怕這樣了,船在人不見蹤跡,這是連尸骨都無存了麼?
樟鈴溪很大,據說一直往外延,再過百里,那便能和海天相接。
這尸骨,怕不是最后被沖進大海里了吧。
……
一時間,大家伙都靜默了。
“那啥,我們找涯石街的桑家阿婆瞧瞧啊。”突然,一道婦人的聲音響起。
大家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就連相互攙扶,面傷心的謝家夫婦也一并看了過去。
說話的是阿慶嫂,一個有些胖的婦人,方才說謝老爺子給了話梅的就是。
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阿慶嫂有些別扭,放下舉著的手,眼睛朝大家伙四瞧了瞧,陪了陪客氣的笑。
隨即,立馬又想到,眼下這形可不適合出笑容。
阿慶嫂趕抿了抿,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桑家阿婆啊!涯石街的那位!”
“怎麼?你們都忘記啦!”
……
“哦~是啊!”
“是是,可以找桑阿婆瞧瞧。”
有懂的婦人七八舌的又應和了幾句。
“對,找桑家阿婆,一定可以找到人的!”
……
桑家阿婆?
顧昭想了想,這是誰?
不一會兒,的腦袋里就有了對應的人。
這桑阿婆,是玉溪鎮的人啊!
所謂的人,便是能通鬼神的間人,和普通人一樣,需要吃五谷雜糧,進行五谷回,然而,唯一不同的是,能夠通亡者。
請神,問鬼占卜,無一不。
在涯石街,桑阿婆經營著一家香火店,聽說那一手的問鬼幾乎出神化。
往年里,玉溪鎮哪戶人家家里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尋問問總是沒錯的。
顧昭記憶里有,那是因為老杜氏清明節及七月半等年節,都要去桑阿婆的香火店買上幾沓的大金大銀,尤其是顧昭爹冥誕的日子。
按說的,桑阿婆的東西真,這樣大金大銀燒下去,爹在下頭才有錢買飯吃,不會過苦日子。
畢竟間冷火,除了供奉,平日里吃不到飯。
……
那廂,阿慶嫂瞧見謝家夫婦還有些怔楞模樣,頓時加重了語氣。
“真的,您二位別不信,桑阿婆準得很,前些年我子息困難,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小兒,子骨還差得很……”
“那是日日哭夜夜啼,直把我家四個大人鬧了個人仰馬翻!”
“實在是沒辦法了,因為小兒的問題,家里大人都是日日拌,誰都火氣大得很,我家漢子更是沒有心思去做工賺銀兩。”
“后來啊,我家婆尋了涯石街的桑阿婆,尋了問鬼,嘿,好家伙,你道我家小兒為什麼鬧不停,原來啊,是有人故意搗的鬼,就是有人想要讓我們破家!”
說起這事,阿慶嫂還咬牙切齒。
“我進門的那一日,家里親戚還有街坊鄰居都來家中做客觀禮,也不知道是哪個挨天殺的不講規矩,居然拎了掃帚擱我家堂屋大門前!”
阿慶嫂一拍大,對當初那場禍還有幾分怒,“就這麼巧,這吉位被掃帚所污,可不是請了瘟。”
“后來啊,我們找了桑阿婆問鬼,桑阿婆一通做法,替我們算了良辰吉日,好好的設供擺果,大金大銀燒了好大一捧,家里這才安寧。”
“別的不說,我們家的口角都了,小兒的哭啼也停了,子骨沒幾日便養好了許多。”
“現在是小牛犢一只,哈哈。”
阿慶嫂是個大嗓門的婦人,那聲音爽脆,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家的事說得跌宕起伏,顧昭都聽迷了。
瞧了瞧旁邊,旁幾人也一樣聽得很認真。
有人不是很信,小聲嘀咕了一句,“怕不是巧了吧。”
“怎麼可能!”事關恩人桑阿婆的清譽,阿慶嫂急了,當下眉眼豎起,怒瞪了過去。
“這事兒真真的,你不信找我的街坊們問問,一問便知!”
“你道我們后來沒有問嗎?我和你說,我阿慶嫂是個較真的子,我還真一個個托了當初參加觀禮的人,大家伙兒幫我回憶了,真有人在我家堂屋那兒擱了掃帚,一擱還擱了兩把!”
微微了口氣,“連位置都和桑阿婆說的一不差!”
這話一出,大家伙兒后背無端的一陣寒。
顧昭:
天冷聽坊間鬼事,那兩個字,凍人!
……
謝家夫婦哭得腦子還有點暈,聽了這麼多也沒聽明白。
謝福文楞眼:這,這和他家老爺子,有啥關系啊。
旁人有人瞧不過眼了,輕輕推搡了他一把。
“大兄弟,去吧,請桑阿婆問問謝阿翁現在在哪里,別去想準不準,不準咱們就當把錢撒大河里了,左右也沒多。”
“要是準的話,你還能尋回謝阿翁,這人啊,總得土為安不是。”
這話說得謝福文又是涕淚四流,“是是,大家伙兒說得是,我,我這就去請桑阿婆過來。”
“我去我去。”阿慶嫂一下便跳了出來。
攙扶著褚氏往河堤樹下的大石頭走去,關切道。
“我和桑家阿婆,好說話呢!你瞧你倆這心神不寧模樣,還是這兒等著吧。”
褚氏激不已:“哎,謝謝大妹子了!”
……
阿慶嫂走后,謝福文和褚氏也坐不住了,原地來回轉著圈,時不時的瞧瞧人來沒。
謝福文甚至趟了水,上了烏篷船,抱著那捆了布條的木櫓在那兒哭,“爹啊,我的老爹啊”
顧昭側頭朝王慧心看去,“彗心阿姐,你要先回去嗎?”
王慧心搖了搖頭,“再等等吧。”
顧昭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話。
這時候,大家伙兒都沒什麼心思閑說話,靜靜的等著阿慶嫂去請桑阿婆。
顧昭瞧了一眼謝家夫婦,輕輕踢了趙家佑一腳,開口道。
“去,你去我家灶間,幫忙將藤壺拿來。”
頓了頓,繼續道。
“給謝家伯伯和伯娘斟杯熱水喝喝。”老是這麼哭,人哪里得住,喝點水還能緩緩心神。
趙家佑嘟囔,“怎麼就要我了。”
顧昭瞪了一眼過去,“快去!”
趙家佑一窒,隨即拔就往顧家跑去。
乖乖,顧小昭瞪人還真有兩分嚇人!
謝福文和褚氏喝了熱水,寸斷的肝腸緩了緩,這才停歇了哭泣。
兩人坐在大石頭上,雙手捧著黑瓷碗,眼神呆呆,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顧昭嘆了口氣。
人就是這樣,遇到讓自己悲傷的事,從不信到崩潰,再到晃神發呆,這時連神魂都不是他們自己的了。
心里空空,就像是一直踩一直踩,卻怎麼的也踩不著腳下的地。
旁人勸說無用,只能自己慢慢的一點點想通,再放開……
“來了來了,桑阿婆來了!”
西面有腳步聲傳來,不知道是誰不經意瞥見,當即大起來。
大家伙兒一下提起了神,轉頭朝西面瞧去。
顧昭也瞧了過去。
只見一個瘦削的老婦人微微躬著,手中拄一把紅漆木雀首的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來。
杖并不是筆直的,而是蜿蜒有節,彎曲的線條打磨得十分細致,似有澤漾出。
顧昭抬頭。
“謝家子在哪兒?””桑阿婆開口,的聲音有些暗啞,說話很平穩,聽不出什麼緒。
畢竟上了年紀了,一頭花白的頭發在下格外的顯眼。
細薄又稀疏,但桑阿婆卻梳得很整齊,每一頭發好似都著頭皮,低低的墜在后脖,只用一簡單的紅木簪子點綴。
……
“在這,在這,阿婆我在這。”
謝福文連忙站了起來,他旁邊的妻子褚氏也跟著站了起來。
謝福文:“這是我家婆娘。”
桑阿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起眼,環顧了下四周,視線掃過顧昭時,顧昭有一瞬間的發僵,但桑阿婆的視線卻沒有停留。
顧昭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心里的覺。
這是想讓人察覺出不對呢,還是不想
記憶中的小顧昭,好像真的,真的就只有自己記得了。
桑阿婆是個利索人,問明了艄公謝振俠的生辰八字,又取了謝福文兩滴指尖,特意取的是無名指的指尖。
無名指通心,取父子連心之意。
桑阿婆松手:“好了。”
褚氏連忙拿了帕子出來,準備替自家相公包扎,卻被謝福文一把推開了。
“我不用。”
就這點傷口,再遲一會兒包扎,它都得結痂了!眼下還是爹的事要!
……
眾人幾乎是秉了呼吸去瞧桑阿婆做法施,顧昭更是看得認真。
桑阿婆拄著杖,腳步巍卻穩定的走著罡步,手中一柄三清鈴,閉著眼,因為年邁而有些干癟的里不斷的有咒語溢出。
含含糊糊,聲音越來越,手中的鈴鐺也越來越急……
顧昭凝神,那聲音越積越多,好像達到了臨界的地方,砰的一聲炸開。
倏忽的,桑阿婆腳下的步子在顧昭眼中看不見,聲音也不再……眼中只有那似是腳步帶起的氣流。
瑩瑩似有罡勁。
那一瞬間,對照起《太初七籖化炁訣》中的口訣,以前一些似懂非懂的地方,就像是一層看不清的薄被打破。
剎那間,顧昭只覺得似有一道清流拂面而過。
再睜眼,桑阿婆的腳步在眼中越發的清晰,甚至在邁腳的前一步,顧昭便已經預判了的腳步。
顧昭在心里默念,目在桑阿婆蹣跚的腳步上游走:……坎水多波急艮山不出其坤德合無疆
一陣風來,顧昭朝樟鈴溪江面去,面上有困,沒有,這一通招魂問鬼,什麼都沒有。
顧昭的視線落在案桌上那碗沾了鮮的清水。
如果生辰八字是對的,謝福文和謝振俠也是親生父子,那麼,出現這樣況,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顧昭朝樟鈴溪看去。
老艄公謝振俠沒死!
……
那廂,桑阿婆收了三清鈴,睜開眼睛,面容有些疲憊的舒了一口氣。
起耷拉的眼皮朝人看去,“人沒死。”
顧昭暗暗思忖,是的,請不到魂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老艄公沒死。
眾人一聽,雖然愣了愣,卻還是面上帶上歡喜,“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嗎?我爹真的沒死嗎?”謝福文一把撲了過去,忙不迭的追問。
桑阿婆不悅的看了過去,“怎麼,你是在懷疑我嗎?”
謝福文慌了,“不是不是,我,我就是太歡喜了,仙姑見諒,我就是個人,說話不經大腦不達意,您不要見怪。”
說到后頭,他了手,憨笑著連連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