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看著白桑，忽然覺得有些荒唐。

　他還記得戚瑞山出軌敗后，眼前的人拿著菜刀氣勢洶洶堅持要離婚的模樣。

　那樣好的神，仿佛能就地生下辜負了的丈夫的皮。

　而現在，那個人躺在床上，被子鼓起的弧度比其他人都小。

　在兩人沒離婚之前，白桑對戚白這個兒子很好，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白桑都得抬頭打量打量天、思考一下可行度。

　他和小伙伴嬉鬧不小心磕破了膝蓋，白桑如臨大敵，晚上坐在客廳抹淚。

　而現在……

　兩人十幾年不見，只剩下平淡客套的一句‘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白桑以前對戚白太好，這些年他才更想不通——

　怎麼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來之前戚白就想好了，他一定要問問白桑當初為什麼不要他，可現在再多的話也問不出口。

　母子兩人對視良久，戚白把包裝好的果籃放在床頭柜，一言不發離開病房。

　白桑目送戚白離開，從始至終沒說一句挽留的話。

　探病的人沉著臉，放下東西什麼話都不說就走了，那架勢不像是探病更像是找茬。

　病房其他人一頭霧水。

　中間床位的病友也是腺癌，不過況比白桑好一些，是中期，大姐樂觀開朗，整日笑呵呵的，平時沒事也會跟白桑聊天，沒忍住問：

　“妹子，那是你什麼人啊？長得怪好看的，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白桑收回目，笑了笑：“我兒子。”

　病房其他人明顯一愣，大姐很是意外：“你兒子啊？”

　白桑是們這個病房最早住的病人，和其余兩位病友相比，來探白桑的人得可憐，夜晚也無人陪床。

　固定來看白桑的人，一個是不怎麼親近的堂姐，一個是侄兒。

　白桑話，基本不跟病房大家說自己家里的況，大多時候都拉上床簾做自己的事。

　然而生了這麼大病沒見丈夫或者子兒孫來看一次，也沒個電話，大家都猜測是不是孤一人，沒結婚。

　有點凄涼。

　都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大一個兒子，一時都很驚訝。

　白桑點了點頭：“我和他爸很早就離婚了，我們十幾年沒見了，關系不好。”

　眾人恍然，大姐嘆氣：“難怪……”

　有人出聲安：“這麼久沒聯系你兒子也來看你了，他心里還是有你這個媽的。”

　其余人附和：“是啊是啊，畢竟是從你上掉下來的。”

　白桑笑了笑沒接話。

　如果可以，更愿意不驚任何人安靜地離開，至于戚白心中有沒……

　十幾年前把抱著腰哭的年扔下時，就已經預料到現在的結果。

　坦然且平靜地接戚白對的任何態度。

　生病后力有限，白桑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果籃，聽著隔壁病床的小聲說話，迷迷糊糊睡著了。

　……

　癌癥讓白桑睡得并不好，睡著了仍然能覺到全痛，但這次不是被痛醒的，而是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的。

　聽見有人在耳邊倒水。

　白桑勉強睜開眼睛，就見有人立在床頭，正在研究放在床頭的那一堆藥。

　看清楚那人的模樣，白桑難得愣了愣，啞著聲問：

　“你怎麼又回來了？”

　見白桑醒了，戚白放下手里的藥盒，沒回答的話，開口道：

　“醒了正好，剛才護士送來了你今天要吃的藥。”

　白桑現在的況并不適合化療放療，那些治療手段對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用醫生的話來說，做化療也是浪費錢，只能采取保守治療，能拖一天是一天，

　保守治療讓白桑每天把各種藥片當飯吃，實在痛得不了了，醫生就給開止痛針。

　這是重逢以來，戚白跟白桑說的第一句話。

　戚白把藥和水都給白桑準備好了，把床搖起來讓吃。

　白桑看著沒什麼表的戚白，眨了下眼沒。

　戚白著：“看著我吃不下？”

　白桑搖搖頭，端起水杯把藥吃了。

　那麼多藥片放在沒什麼的手心，一只手都快拿不下，眼也不眨仰頭吃了。

　在陳角說白桑生病時，戚白其實沒什麼真實，在看到瘦骨嶙峋的白桑時，他還有些恍惚，但此時看著白桑吃藥，他忽然就覺得難過了。

　吃藥打針輸對白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可戚白還記得以前冒吃兩粒膠囊都能吐。

　每個人都有討厭抗拒的事，而白桑以前最討厭吃藥，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一樣。

　已經快到飯點，看著白桑吃完藥后，戚白又出去了，再回來時他手上拎著個保溫盒。

　戚白把病床上的小桌板升起，沒什麼緒地開口：

　“陳角說你現在很多東西不能吃，給你買了粥。”

　隔壁病床的大姐也在吃飯，見此笑呵呵對白桑道：

　“妹子你還說你兒子跟你不親，你看看多孝順啊。”

　其他人也七八舌附和，說兒子回來了就好，多有個人照顧。

　白桑的病大家都清楚，左右不可能熬過今年，有兒子在前照顧養老送終，總好過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死去。

　戚白作幾不可察的一頓，隨即當沒聽到。

　太久沒見面，白桑也不知道乖巧懂事的兒子現在變了什麼模樣，只聽陳角提起他現在很優秀，過得也不錯。

　白桑打量著讓自己到陌生的兒子，坐起著陶瓷白勺，問：

　“你吃了嗎？”

　戚白回了一句吃過了，然后就坐在一旁玩手機。

　白桑也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吃午飯。

　戚白低頭看著手機，心思卻沒在屏幕上，他注意到了白桑起時下意識皺起，又很快松開的眉頭。

　他去問過醫生，醫生給出的結論和陳角跟他說的一致。

　長則半年，短則一兩周都很有可能。

　醫生還告訴他，從上個月知道檢查結果到現在，白桑緒就沒崩潰過一次，甚至都沒人看見哭過，很平靜地就接了現實。

　換句話說就是，白桑的求生不強。

　醫生埋怨戚白這個當兒子的對母親不上心，這麼久了才到醫院，還讓他多開導開導白桑，心態樂觀一點，爭取一下最長時限……

　腦子里都是醫生對他說的話，戚白心靜不下來，就在這時，他手機響了一聲。

　【老古板】：沒在家？

　戚白想起自己和江鑒之約好今天在二十樓做飯——

　江母江父又寄來一箱吃的，聽說是兩人同事送的家鄉特產。

　走得匆忙，還沒跟江鑒之說他來夏城了。

　【齊白石分白】：有點事，最近都不在南楓市，冰箱的東西江先生你看著理。

　自從江鑒之經常在樓上吃飯后，戚白就給了江鑒之一把備用鑰匙，就怕自己哪天又把鑰匙鎖家里進不去。

　反正他也知道江鑒之家大門碼。

　收到戚白消息的江鑒之眉頭微蹙，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齊白石分白】：不一定。

　戚白酒店一訂半個月，他也沒想好什麼時候回去。

　【老古板】：你回夏城了？

　【齊白石分白】：？？？

　意外江鑒之怎麼一猜就能知道自己在夏城，但對方能掐會算不是一兩次了，戚白也沒心問，回了個‘嗯’。

　提到夏城，很難讓人不聯想到素質堪憂一口一個‘小畜生’的戚瑞山，江教授眉頭不自覺擰。

　【老古板】：家里的事？

　戚白看了小口喝粥的白桑一眼，也不確定現在他們還算不算家人。

　……

　白桑胃口不好，清粥喝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小菜更是基本沒過。

　在白桑手收拾桌板前，戚白放下手機沉默地把碗筷收走了。

　沒事做的白桑就盯著他看。

　知道白桑兒子來了，還長得帥，有小護士抱來薄被子，說他晚上陪床可以蓋。

　戚白沒手接，護士便給他放到了床位相應的柜子里。

　母子倆之間沒什麼話，一直到了晚上吃了晚飯，見戚白坐在陪護椅上玩手機，沒有要離開的跡象，白桑開口了：

　“回去休息吧。”

　戚白沒理。

　等了兩秒，白桑嘆口氣，低聲喊：

　“言言。”

　戚白形一滯，維持玩手機的姿勢沒，悶聲讓白桑別這麼他。

　‘言言’是戚白小名，他小時候說話早，牙還沒長兩顆就想說話，白桑教一句他就學一句，像個小話癆，白桑就他言言。

　自從白桑離開后，就再也沒人這麼他。

　白桑依言改了口，還是讓他回去。

　陪護椅展開后沒多大地方，又窄又短還，戚白長手長腳的，真睡一晚明天起來該全都不舒服了。

　戚白沒，宛如沒聽見。

　白桑看著這樣的戚白，有些無奈。

　以前整天圍著老公兒子轉，老公背叛了，日子就沒辦法過下去了。

　十幾年前千瘡百孔離開時沒讓戚白送，如今離開也不想讓他看見。

　病房衛生間有鏡子，每天看著自己頭發一把一把掉，迅速衰老。

　鏡子里的人怎麼能這麼丑？

　白桑心里如是想。

　比十幾年前離開時還狼狽。

　***

　“我說了我當時是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是非要離婚？好，離就離，我看你離了我怎麼活！”

　“兒子？他姓戚是我的種，怎麼可能跟你走？”

　“你嫁過來這麼多年靠我養著，除了會做點家務還會做什麼？兒子跟著你死嗎？”

　“白桑你能不能不鬧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

　白桑已經很久沒夢到舊事了。

　那段時對來說是噩夢、是人生中最昏暗的時，朝夕相的丈夫撕下假面，明明是過錯方，卻臉紅脖子地沖怒吼，說胡攪蠻纏，不顧大局。

　原本溫馨幸福的家忽然就變味了，變得陌生，惡心，黏膩讓人不過氣。

　白桑從夢中驚醒時，隔壁陪床大爺的鼾聲如雷。

　有些疲，費力忍痛撐起，就見床尾戚白蜷在陪護椅上睡著了，被子有一半落在地上。

　借著走廊進來的燈，白桑能看見戚白皺起的眉頭，可見對方睡得也不安穩。

　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白桑彎腰把落在地上的被子撿起來，輕輕蓋在戚白上。

　白桑沒發出毫靜，盯著戚白的睡看了好久，才緩慢地挪回床上。

　等白桑重新睡下，閉著眼的戚白眼皮才輕輕一，繼而歸于平靜。

　病房的鼾聲此起彼伏，仿佛要在這個黑夜分個高下，這種環境下沒有靜音耳機，實在很難眠。

　四次，戚白默默在心里計算。

　不要自己，卻能忍著的病痛，一晚上起來四次給自己蓋被子。

　戚白心中心中酸說不清是什麼。

　總歸是不好。

　……

　清晨有醫生帶著浩浩一群人來查房，問病人今日狀況，到白桑時，說一切良好。

　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問：“良好？護士不是跟我說你昨天疼得睡不著麼？”

　白桑看了戚白一眼，后者面無表拎著飯盒出門。

　等戚白走遠了，白桑才緩緩開口：

　“口疼使不上力，有點失眠……”

　醫生一一記了，說要是疼得忍不住，今天就再打一針鎮痛。

　醫生：“胃口怎麼樣？”

　就白桑這種況，進食還得輸營養。

　白桑笑著說還好。

　醫生走了沒一會兒，戚白拎著早飯回來了，他本想讓白桑先吃藥，但沒等他提醒，白桑已經吃完藥了。

　戚白據醫生的建議給白桑買了早餐，自己坐著喝豆漿吃蛋。

　水煮蛋剝殼后又白又，戚白還沒來得及吃，病床上坐著的白桑就道：

　“蛋黃可以給我。”

　戚白手上的作一頓，瞥了一眼白桑推過來的碗，聲音有些冷：

　“我已經不討厭吃蛋黃了。”

　小時候的戚白覺得蛋黃味道腥，便只吃蛋白，蛋黃都是白桑幫忙解決。

　但就像白桑習慣了吃藥一樣，這些年沒人幫忙分擔蛋黃的戚白，也早不討厭蛋黃的腥氣了。

　白桑愣了一瞬，拉回了自己的碗。

　和其余兩病床比起來，戚白和白桑兩人安靜得過分。

　陳角來探病時，就見戚白和白桑兩人一躺一坐，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

　他默了默，揚起笑臉走進去：“白姨，戚白。”

　陳角一來，病房僵滯的氣氛都緩和不，他還跟隔壁床寒暄了幾句。

　瞧見戚白眼底的紅，陳角問他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我店里今天沒事，你回酒店休息一下。”

　陪床是個辛苦活，其他人一般都是幾個家屬流照顧。

　戚白看白桑，陳角抬手拍拍他肩膀：

　“放心吧，白姨這里有我呢。”

　最后戚白沖陳角一點頭，拿著自己的東西先回酒店了。

　出門時戚白回頭看了一眼，陳角給白桑倒了杯水，坐在床沿問昨晚睡得好不好。

　到酒店后戚白洗了個澡換了服，一晚上沒怎麼睡的人躺在的床上卻沒什麼睡意。

　他盯著水晶吊燈出神，大腦放空。

　從接到陳角電話到現在還沒二十四小時，但戚白腦子塞滿東西，好像一天之發生了很多事。

　拿過手機，江鑒之在半個小時前給他發了消息，問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忙。

　戚白看著這條消息想，白桑生病了他在醫院都幫不上什麼忙，對方醫藥費都不用他出，更何況是江鑒之呢？

　昨天從陳角口中戚白得知，白桑離婚后一直一個人過，這些年其實一直住在夏城的一個小鎮上。

　白桑從沒有沒離開這座城市，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南楓市，江鑒之看著沒有許久回復的聊天框，有些擔心。

　昨天戚白沒跟他說回夏城是因為什麼事，但若不是大事，也不會歸期未定……

　就在戚白猶豫要不要回復江鑒之時，抓在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老古板’拍了拍你。

　【老古板】：戚白，我看你的‘正在輸了’。

　戚白有些好笑，一個才接微信不久的人，竟然知道‘正在輸’是什麼意思。

　【老古板】：出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嗎？

　戚白頓了頓，問江鑒之：

　江先生，是很容易割舍又撿起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