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傷的最重的, 恰是那只最慣用的右手,雖他那時有所防備,沒有靠著蠻力去接住那沉重房梁, 而是借了巧力推開,未傷及右手筋骨, 但食起居方面, 難免了些影響。
所以, 從那日起, 江晚芙幾乎時時不離他半步, 知曉郎君一貫不喜仆婦丫鬟近,怕自己不在他側時,他行逞強之事, 索樣樣不假人手, 時時盯著他。
用過早膳, 纖云領著吳大夫。他了胡子, 也不多話, 當即替陸則換藥。
江晚芙在一側, 看著那層雪白的棉布被一點點揭開,從雪白不染, 到里側滲出斑駁的猩紅跡,然后,看見了那傷口。
陸則雖自小習武,和一般養尊優的郎君不一樣, 但往日與他握手時,也只到他指腹薄薄的繭,至于掌心,則是溫暖寬大。但現在, 那皮綻開,腐被生生剜去,出其下發白的,周邊幾水泡,漲得很大,怵目驚心。
吳大夫仔仔細細看了幾眼,將藥瓶放到一邊,道,“需先用針挑破膿皰,才能上藥。”
江晚芙聽得心頭一跳,陸則卻很冷靜,道,“好。”
吳大夫得了準許,從藥箱取出銀針,先于燭端灼燒,再取出烈酒一壺,倒出一盞,用以浸泡銀針。他用長夾鉗取出銀針,捻在指尖,另只手執起仍有一半烈酒的酒壺,朝陸則道,“世子,烈酒可防生腫瘍,但烈酒骨,或許會有些疼,您忍著些。”
江晚芙看了一眼那酒壺,這等烈酒,哪怕是澆于完好無損的,都有幾分刺激,更遑論是直接傾倒于皮。握著陸則的手,不自覺用力了些。
陸則倒只有一個字,“倒。”
酒壺傾,清亮的酒,灑于皮。陸則面不改,吳大夫不再耽擱,捻著銀針,迅速挑破那七八個水泡,用細薄的篾片,輕輕著膿皰,等其中水滲出,便立即用烘烤過的潔凈棉布,一點點拭干凈。
饒是吳大夫作夠快,這一下來,也用了快一刻鐘,后頭倒是快了些,灑藥、包扎,將棉布末端,于郎君手腕,系上一個小結,吳大夫舒了口氣,松了手。
陸則眉眼溫和,看了眼側的小娘子,見盯著他的傷,滿眼都是心疼,往日總是笑靨如花的面孔,繃著,連一旁的吳大夫,都忘了招待了,便也只替開口,朝吳別山頷首,“有勞。”
江晚芙被郎君的聲音,喚得回過神,了惠娘進屋,吩咐送吳大夫。
人一走,便低下頭,也不敢去陸則的那只手,只抬手取過一只小小的腕枕,小心翼翼墊于陸則手下,仔細囑咐,“這幾日,右手便不要了。”
陸則在小娘子面前,一貫好說話,頷首應下,“好。”
其實沒那麼疼,他不是那麼氣的人,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哪怕是他,也免不了傷。宣同不似府里,還能這般舒舒服服養傷,不過是用烈酒一澆,生生剜去皮,草草包扎,便又繼續扛著打仗了。有時傷沒有長好,生了潰爛,便要剜第二次。
但他也知道,他要是真這般安小娘子,只怕能立即哭給他看,便也下不提,任由這般小心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便聽常寧過來傳話,說刑部的齊大人來了,陸則如今管著刑部,據說陛下有意提拔他為刑部尚書,圣旨雖還沒下,但閣已經討論過了。
江晚芙知曉他要辦正事,便也不攔著,只一再叮囑,“你有什麼事,讓嚴先生代筆。吳大夫說了的,這十來日,你都不能用右手的……還有……”
陸則耐心聽著,一一溫和應下,才帶著常寧去了前頭書房。
送走陸則,江晚芙又去看了看姚晗,小孩兒正乖乖練字,聽見的腳步聲,丟了筆,便跑了過來,拉著的袖子,還是干的兩個字,“嬸娘。”
江晚芙檢查了他的課業,大概真如教書嬤嬤說的,姚晗在念書一途上,的確不是很有天賦,他學的很慢,也不怎麼興趣,“三百千”都沒學完,更遑論更難些的《學瓊林》、《聲律啟蒙》、《笠翁對韻》等書了。
但照舊夸了他,又纖云將帶來的糕點取出來,領他去炕上吃糕點。
惠娘進屋,江晚芙見神,便知有話要與自己說,便帶進了室,惠娘才開口,“……方才福安堂的嬤嬤過來,傳了些話……”
惠娘細細說著,江晚芙聽著,聽到林若柳今日已經被送去別莊時,神也沒什麼變化,只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府中起火,還傷及兩位郎君,自是要追究到底的,且不說罪魁禍首林若柳,連同明思堂那些懶散的仆婦丫鬟和下人,也盡數挨罰,不都被貶至京外的莊子。說到底,林若柳要是在別的地方,哪怕是在三房,都不至于能縱得了這火,明思堂仆婦的懶散、疏忽,已經是很出格的了。
這一遭,到這里,便已經置完了。祖母派人過來傳話,恐怕也是怕心里有怨,刻意給一個代。
要說怨恨,江晚芙心里沒有,且不說陸則和陸致是親兄弟,當初在摘星樓里,不過喊陸則一聲二表哥,他都能舍救,他本就是這般高潔君子,自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但是,從心深,不想和明思堂的人,再有任何牽扯了。
惠娘說罷,又另提起一事,道,“還有件事。奴婢方才聽人說的,二夫人昨夜里走路,大約白日里落了雨,夜黑路,踩了青苔,跌了一跤,說是傷得不輕,起不來了。”
說起來,昨天實在是很混的一天,陪著陸則回立雪堂之后,就沒再管婚宴的事,是祖母帶著二嬸、三嬸理的。想了想,道,“我就不過去了。惠娘,你去私庫取些燕窩、雪蛤、山參,替我跑一趟。”
惠娘屈膝應下,出去辦事去了。還沒回,倒是去書房的陸則先回來了,聽下人說,在姚晗這里,他便也過來了。
江晚芙見他這麼快回來,自然是高興的,正想說與他回正屋,卻見陸則看了看檢查到一半的姚晗的課業,江晚芙略有些憂愁,“這孩子在這方面,怕是沒什麼天賦。”
陸則翻看了一會兒,他看的不單單是姚晗的字跡,而是看他每日識字的進度、字跡的變化,這些東西,恰恰最能現一個人是否有天賦,他沉,搖搖頭,“無妨,過幾日,讓常寧看看他的筋骨。全才本就難得,他在這方面沒什麼天賦,說不定于別的方面,能有所造詣。”
江晚芙點了頭,二人也不再說什麼,相攜回了正屋。
惠娘也回來了,江晚芙見回來,便進屋,問了幾句莊氏的況。
惠娘老老實實道,“奴婢沒見著二夫人,奴婢去時,恰巧上三房的嬤嬤,二夫人也沒見。不過看二房仆婦丫鬟的神,大約是真的不大好。”
說到底,江晚芙和莊氏,也只在中饋一事上有些齟齬,但事都過去了,江晚芙自然不會再計較那些,聽惠娘這般說,倒沒什麼幸災樂禍的想法,只點了點頭。
隔日,江晚芙去福安堂請安,果真沒看見莊氏,陸老夫人提起,也是皺著眉,搖頭道,“也不知下人怎麼伺候的,好好的,摔斷了骨。傷筋骨一百天,也不年輕了,只怕有的養了。傷了骨頭,要是養得不好,每逢雨天,那就是鉆心的疼……”
江晚芙聽了,寬老太太,“您且寬心些,二嬸子骨一向好,只要好好養著,定然是不會留什麼病的。”
陸老夫人點點頭,“也只能這麼想了。這一摔,把阿琇也嚇著了,都快生的人了,還非要趕回來,好不容易才攔住了。”
趙氏一貫拙,如今妯娌不在,倒是話多了些,但也就是一句,“阿琇是個孝順孩子,惦記著二嫂呢……”
幾人又不免寬了老太太幾句,過了會兒,陸老夫人便讓他們各自散去了,江晚芙帶著惠娘,主仆倆繞過拐角,卻迎面撞上一人。
江晚芙抬眼看清來人,微微后退一步,屈膝福,“大哥。”
陸致微微一愣,站定后,看了一眼,緩緩頷首,“二弟妹來給祖母請安?”
江晚芙頷首應是,很快道,“大哥是去見祖母麽?那我不打擾大哥了……”
說罷,微微避到一側。陸致也無二話,不過抬眼,看了一眼,從側走過,福安堂的嬤嬤見了陸致,出來迎他,請他。
江晚芙也沒回頭,徑直回了立雪堂,進了屋,卻見往日這個時候,都在練字的姚晗,正在院子里扎馬步,陸則在他側,示意他抬頭。
一進屋,發現的小孩兒便立即想要松手過來,陸則不過淡淡一句,“繼續”,便制住了小崽子,看得江晚芙都有點傻眼。
還沒見姚晗這麼聽誰的話過呢!
見一副不解模樣,綠竹倒是大著膽子上前,低聲在耳側說了緣由,“……小郎君吵著要尋您,被世子爺聽見了,世子爺便了小郎君到邊……您是知道的,姚小郎君力氣很大,平素三四個仆婦都按不住他的,世子爺只用了一只手,便制住了他。小郎君不服氣,世子爺松開他,又換著法子,制住他三四回,到第六回,小郎君便肯乖乖聽話了……”
江晚芙聽罷,看了眼皺著小眉頭,穩穩當當扎馬步的小孩兒,再看了眼一副嚴師模樣的陸則,忽然覺得,小孩兒有點像小狼崽,天不怕地不怕,一蠻力,直到被大狼一把按在地上,連續按了四五次,終于意識到兩人之間巨大的武力值差,然后就服氣了。
陸則心里有數,半個時辰一到,就姚晗起了。
姚晗沖進屋里找江晚芙,拉著的袖子,皺著眉喊,“嬸娘。”
陸則進屋,喝了口茶,等姚晗被綠竹抱著出去,才道,“他倒是適合習武。”
江晚芙聞言,很是替小孩兒高興。陸則很夸誰,能得他一句贊,足見姚晗在這方面,是很有些天賦的。道,“若是習武,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不過想到姚晗的父親,正是死于戰事,心里又有些不愿小孩兒習武了。養了他幾個月,又得他那般親近,倒真有點把小孩兒當自家小孩兒的覺了,又擔憂他一事無,沒本事傍,又怕他太出息,日后要去打仗。
用過午膳,陸則就沒出門了,他也不去看他平日里看的那些書,倒像是對江晚芙看的話本興趣,見低頭翻看,便從后抱,下頜抵著的肩,兩人擁在一,時不時說幾句話,打發著時間。
丫鬟見二人溫馨模樣,也不敢打擾,俱退了下去。
是夜,兩人早早歇下,立雪堂也隨之安靜下來,不知什麼時辰,江晚芙被人推搡著醒來,睜開眼,見是惠娘,坐起,睡意朦朧地問,“惠娘,怎麼了?”
惠娘則焦急道,“老夫人請,奴婢服侍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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