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一心悶在深宅院里的楚沁能記起的下一件大事，便是太子殞命了。

　楚沁的心速不住地加快，腦海中慢慢勾勒出一個故事來。

　或許上一世時，太子也曾這樣察覺勵王與德妃的謀劃。但因為上一世霍棲死了,太子對勵王便更狠了些,直接將事稟明了皇帝,然后,皇帝一怒之下賜死了德妃，對外只說是暴病而亡，為的是保全德妃與勵王的面。

　可縱使如此,勵王生母亡故,便也在太子頭上記了一筆。再后來，太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誠然，這種猜測毫無據,但也并非天馬行空。楚沁依稀記得,上一世太子亡故時坊間也掀起了諸多猜測，其中傳得最熱鬧的一種,就是說勵王為奪儲位殺了太子。

　后來這些流言之所以能平息,是因無憑無據。據說皇帝都命人徹查過幾度，也沒查出什麼結果。

　所以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勵王沒了太子這個阻礙，也愈發春風得意。

　但過了很多年后,百姓們議起太子的死，依舊會有人說：“查不著就說明勵王清白麼？太子是在冬狩時遭遇雪崩死的,大雪一蓋自是什麼痕跡都沒了,這哪說得清楚？”

　楚沁那時無所事事時也曾胡設想過——有沒有可能，那雪崩真的和勵王有關系？

　可那些事,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現下同樣的波折擺到楚沁面前，楚沁怔了怔，向裴硯：“你說……太子若不將這事破，會不會比破更好？”

　裴硯一哂：“若要我說，自是不破更好。茲事大，一旦稟進紫宸殿便難免一場風波。若風波能止步于此倒也罷了，可若稍有不慎，就會后患無窮。”

　“是啊！”楚沁只覺他的想法與不謀而合，一時應得激，嚇了裴硯一跳。

　忙緩了緩，又言：“這麼大的事，我也覺得謹慎些好。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若太子將這事按下不表，或許勵王還能心存念呢？”

　“可怕就怕事不被破，勵王便不會吃教訓，也不會對太子心存念，反倒覺得太子弱。”裴硯苦笑。

　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事背后本就牽著令人趨之若鶩的權力，若盼著勵王幡然醒悟，怕是不能。

　楚沁明白他的意思，擰著眉也嘆了聲。

　裴硯摟了摟：“睡吧，這事我與太子還會再議的。”

　楚沁“嗯”了聲，心思卻還在轉

　這麼暗洶涌的事冷不防地砸到眼前，任誰都會忍不住地琢磨。

　·

　又過幾日，裴煜終于正式拿到了任命的文書，在軍中謀得了個職位。京中像他這般的宦子弟眾多，想謀差事的也不，卻不是人人都有門路。

　所以他這邊一有眉目，想來探探路的就多了。從舊日好友到學塾同窗，有不都想借他的關系也去與勵王走一二，更不乏有人直接與他套近乎，將想在他手下謀些事。

　這些人，裴煜一時都躲著，倒也不是不想見，只是實在沒工夫。

　如此一來，苗氏就格外忙碌起來，每日應酬不斷，不是這家上門拜訪，就是那家邀出去，一時間眾星捧月。

　這樣的風，對定國公府來說本該是好事，但時日長了，胡大娘子心里卻有點張，怕兒子兒媳被旁人的吹捧迷了眼，做出些糊涂事來。

　不止胡大娘子，于氏、謝氏妯娌兩個心里也不安生，于氏一貫謹慎，倒不太說什麼，只是說二弟與弟妹如今出人頭地了，行事該加小心。謝氏卻沒那麼多顧慮，眼瞧苗氏愈發這份榮耀，就與胡大娘子直說了：“母親，我說句不中聽的，二哥二嫂這樣下去恐怕是要出事。”

　說這話時原有些不安，覺得胡大娘子不會聽，卻不料這話正中胡大娘子下懷。

　胡大娘子便只眉心跳了跳，什麼都沒說。

　謝氏又續道：“同樣的事若放在大哥大嫂上，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可二哥如今急于求、急于三哥一頭，二嫂的子又……又淺薄了些，我只怕他們一時打錯了算盤，惹火上。”

　“是啊。”胡大娘子一聲哀嘆。場上，行賄賄、乃至買賣的那麼多，可誰都知道那是錯的，也鮮有人是從一開始就想做那些壞事。踏出那一步的人，大多都是慢慢迷失了，一點點被利益著壯著膽子做壞事，然后越做越大。

　胡大娘子不是把自己的兒子往壞里想，只是這樣的人實在太多。

　謝氏懇切道：“母親該勸勸二哥二嫂才是。”

　胡大娘子聽到這話，又嘆了一聲：“你當我沒勸過嗎？”

　從信園變得炙手可熱開始，不知敲打過他們夫妻多回。可正在興頭上的人，敲打的話又能聽進去多？

　謝氏聽婆婆這樣說，不蹙起了眉。原還想再勸一勸，轉念又覺得，罷了。

　只當是存著私怨吧！有時候會覺得，二哥二嫂就該吃個教訓才好。

　·

　四月，天氣漸暖，楚沁在這些日子斷斷續續地聽說，太子手里攥著的勵王的罪證越來越多了。

　定國公府亦有些風聲傳回來，楚沁本已不在意府里那一大家子，卻冷不防地被這新消息惹得一驚。

　那天本在喂思瑤吃東西。思瑤半歲了，除卻母，也可吃些額外的東西了。這日小章做了玉米糊糊送來，用的是鮮玉米，打金黃綿的漿，雖然沒另去添糖，卻也又香又甜，清秋把它一端到楚沁跟前楚沁就了。

　可相較于大人，小孩子倒沒那麼多口腹之。楚沁端去喂思瑤，思瑤正好不，就本沒心思吃，楚沁將抱在膝頭，舉著瓷匙逗：“你不吃？不吃娘就吃了哦。”

　思瑤東張西哪兒都看，就是不看手里的勺。

　清泉在這時進來稟說：“娘子，謝娘子來了。”

　“請進來吧。”楚沁笑笑，比劃著又要將瓷匙往自己里送，“娘真的吃了哦！”

　思瑤張了張口，卻含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不許吃手手。”楚沁將的小手拿起來，第三次嘗試為吃糊糊。

　思瑤笑瞇瞇地看著，但還是沒打算吃。

　“哎，好吧，那娘就吃了。”楚沁邊說邊放下碗，將思瑤給母，自顧嘗了口玉米糊糊。

　……真香啊。

　心下由衷稱贊，謝氏剛好打簾進來，定睛一看就笑話：“嫂嫂分明就是自己饞，還要拿瑤瑤當幌子。”

　“不吃嘛。”楚沁一時有點不好意思。

　確實，就是饞。如果剛才思瑤吃了，就會讓膳房再給上一碗！

　接著便招呼謝氏落座，謝氏笑地坐定，抿了口清秋剛奉上的茶，頷首道：“我有個樂子，嫂嫂想不想聽？”

　楚沁一怔：“什麼？”

　謝氏款款道：“是二哥，近來惹了些是非。”

　楚沁趕追問：“怎麼了？”

　謝氏輕輕嘆了聲：“這不，二哥借著勵王的路子在軍中謀了個差事，位子說不上高，卻也有些實權，是與糧草打道的活。他在外頭朋友也多，人家看他混出頭了，就都過來走他的門路，他也不好都推了，就幫了那麼一個，讓他在自己手下幫忙。”

　“結果呢……”謝氏又嘆了聲，“這人他倒也沒什麼別的不好，平日里是個憨實的，沒什麼壞心眼。可就一樣，他喝酒，前幾天喝酒誤了事，一不留神，他、他……”

　突然打起結，聽得楚沁直發慌：“他怎麼了？”

　謝氏低著頭道：“把糧草給點了。”

　“啊？！”楚沁嚯地站起，盯著謝氏，目瞪口呆。

　糧草的事素來都是大事，哪怕裴煜所管的這些糧草無非是給京城附近的駐軍的，燒了也難逃罪責。

　楚沁頭皮發麻：“這麼大的事，若查下去，二哥可也不了干系！”

　“嫂嫂說得是啊。”謝氏緩緩點頭，一雙明眸目不轉睛地著，可又沒再說別的話。

　楚沁就這麼與對視，對視了好幾息，楚沁慢慢反應過來了。

　“嘶——”楚沁吸了口涼氣，開誠布公地問，“已經查下來了是不是？所以婆母沒法子了，讓你來我這兒走，想看看三郎能不能幫上忙？”

　謝氏雙頰一紅，不大自在地點了點頭。

　楚沁看得出，謝氏是不想走這一趟的，只不過到底都是一家人，心里再不喜歡，有的事也不得不做。

　同樣的道理，對和裴硯也一樣。

　楚沁定住心神，坐下：“那你老老實實告訴我，現在究竟什麼形？”

　謝氏理了理思路，慢吞吞地說道：“昨晚刑部上門去押了二哥走，只說是例行盤問。但我方才那番飲酒壞事的話只是場面話，是我和大嫂昨晚聽說的說法。至于實……今兒早上二嫂在母親跟前哭著說，那人打從一開始就是想貪錢，后來被二哥察覺了，罵了他一頓，還說要去告發他。他眼瞧兜不住了，就索借著醉酒放了把火，想以此遮掩自己貪贓的罪證，卻反倒將二哥也牽扯了進去。”

　“……”楚沁聽得有火都不知道怎麼發。

　從這番始末來看，這事說是二哥的錯吧，二哥又的確是想擺正自己的。只是，他也太糊涂、膽子也太大了，場上哪有什麼“獨善其”？凡事都是牽一發兒全的，他怎麼就敢為了朋友義氣或者一點蠅頭小利把這種人往自己邊放？

　如此識人不明，真是活該被人家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