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日子久了,朱興海就以為沈輕稚是個好脾氣,不會為以前的事翻舊賬。
他一貫在春景苑耀武揚威,囂張跋扈,也以為沈輕稚即便不同他當即翻臉,也不敢直翻舊賬,畢竟太子殿下于后宮并不熱絡,大抵也不會有如今宜妃、賢妃等諸位寵妃的熱鬧景,那他有什麼可怕的?
是以,因他反過頭來結沈輕稚而得罪了王夏音,朱興海也只想著借沈輕稚的名頭來兌王夏音,把以前的頤指氣使盡數奉還。
然而朱興海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沈輕稚竟然不答應。
不過是個孤宮,無家無族,是宮里命最賤的人。
可如今不僅得了太子殿下的眼緣,侍寢之后還能被毓慶宮如此客氣送回來,就意味著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麻雀,似即將要飛上高枝了。
朱興海臉越發難看起來,但他未當即發作,只是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看上去不顯得那麼凌厲。
兩吸之后,朱興海才穩住了心頭的郁氣。
“姑娘,姑娘是我想差了。”朱興海出手,狠狠在自己臉上扇了一掌。
只聽啪的一聲,鮮紅的指印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朱興海把自己打得偏過頭去,然后才著嗓子道:“姑娘是姑娘,春景苑是春景苑,我自當要為春景苑好好效力,為純卉嬤嬤分憂解難。”
這話說對了。
沈輕稚眉目微微一松,顯得滿面慈悲:“朱公公,您瞧,不用我多說,您就什麼都懂。”
“有你這份聰慧伶俐,嬤嬤往后一定會輕松寫意,不會多有紛擾。”
朱興海低下頭:“姑娘放心,我一定盡心為嬤嬤當差。”
沈輕稚輕聲笑了。
的聲音如同銀鈴一般,在春日的暖風里回,但停在朱興海耳中,卻如同催命鈴符,讓人脊背發涼。
沈輕稚道:“朱公公自來有算,我很是放心。”
沈輕稚說完,朱興海自覺不能多待,這才快步退了出去。
待他從右側廂房出來,這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滿眼霾地回頭看了一眼終于安靜下來的右側廂房。
他后跟著的小黃門上前半步,擔憂道:“師父,這可怎麼辦?”
朱興海滿心怒火無發泄,聽到這愚蠢至極的問話,轉就給了小黃門一個大。
“蠢貨,你沒聽懂姑娘的話嗎?”
他說著,快步往前行去,一眼都不看角落了的小黃門:“你這就去膳房,告訴他們,中午王姑娘的午食千萬不要怠慢,若是誰敢怠慢王姑娘,就是同我作對。”
小黃門臉蛋生疼,里都是腥氣,卻不敢痛,只甕聲甕氣道:“是。”
朱興海站在垂花門外,再度回頭看了一眼右側廂房。
最終,他垂下眼眸,下了全部的怒氣。
他終于意識到,他這一次當真看走了眼,押錯了寶,不僅輕率得罪了沈姑娘,在尚宮局那邊也沒討到好。
這可怎麼辦?為今之計,就是兩邊都當孫子,兩邊都不得罪。
畢竟,他是純卉提拔上來的,他所作所為也是純卉暗許,若此時他被純卉推出去頂鍋,那以后純卉嬤嬤還如何再使喚手下人?
再說,純卉這一次怕也討不到什麼好。
朱興海抖了抖上的冷意,他果斷調轉腳步,快步尋純卉而去。
他并未看見,捂著臉離去的小黃門滿臉怨恨,而角落里,正站著一個高大的影。
那是他的老朋友,也是老對手——李大山。
此時的沈輕稚,卻半分神都不分給朱興海,在看來朱興海還是太過莽撞,在不知子的況下貿然行事,這才兩面都不討好。
事到如今,他再想左右逢源已不可能。
沈輕稚同戚小秋道:“也不知太子殿下會賞什麼,不過多半是年大伴來挑選,希得些實惠東西。”
“銀子要,頭面也要,”沈輕稚喜上眉梢,“這一趟侍寢簡直賺了,還是皇后娘娘慈悲。”
在坤和宮待了四年,除了第一年年紀太小,后來漸漸長大,了皇后娘娘邊的伶俐人,在邊伺候的機會越發多起來。
越是跟蘇瑤華相,沈輕稚便越發欣賞這位皇后娘娘。
除了那一日醉酒,道出了心底深的怨恨,但也不過兩句,待得眼淚干,就又是平日里冷靜自持的皇后娘娘。
永遠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這一點,沈輕稚同相仿,所以才明白下的每一步棋,懂所有的打算。
在弘治帝重病的況下,其實太子最好整日里吃齋念佛,忙碌政事,若是能睡在議事堂最好,那般的夙興夜寐,才是那些老閣臣們最喜歡的儲君。
但蘇瑤華偏偏給太子殿下安排了一次侍寢。
這一次侍寢,沈輕稚雖未真的“侍奉”蕭煜,但母子之間的慈悲和孝順,卻顯分毫。
也告訴老臣們,太子雖然年輕,卻有出氏族的母親,誰都不能輕易拿他。
于前朝而言,帝后相合,一家口和樂融融,皇后同太子如此母慈子孝,卻也讓朝臣放心不。
這也更意味著,肅王想要起事,大抵不會有太多人支持。
畢竟,蕭煜除了出略有些“缺憾”,幾乎是個完的繼承者了。
思及此,沈輕稚道:“唉,你說我這繡活本就不好,那繡出來的東西我自己都不敢多看,如今卻偏要靠繡活來行事,也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仙。”
戚小秋有些不明所以,眨眨眼睛,很直白問:“姑娘,您是何意?”
沈輕稚笑得很是有些苦:“我昨日侍奉殿下,并未侍寢,然今日卻得如此珍重,那你說,我們昨日都做了何事?”
宮妃嬪是否侍寢,起居注都會一字不,侍寢就是侍寢,未侍寢就是未侍寢,除非皇帝或太子自行改正,掩蓋事真相,那麼起居注上便就是真相。
此番是侍夜,并不等同于侍寢,此時也不得侍寢,這個機緣是皇后給的。
戚小秋只愣了片刻,便立即回過神來,道:“皇后娘娘!”
沈輕稚笑瞇瞇點頭,手在白瓷碟中取了一塊蝴蝶,塞進口中:“孺子可教也。”
“我侍奉殿下,只能認真聆聽殿下對皇后娘娘的孝心,對皇后娘娘的擔憂,并且適時表示自己會為娘娘虔誠祈禱,如此,殿下才會高看我一眼。”
“我也要恩娘娘給我這個臉面。”
所以,沈輕稚剛借著給陛下祈福繡了個荷包,如今,要再給皇后娘娘繡一個。
這是虔誠孝心。
戚小秋道:“姑娘想得長遠。”
沈輕稚眉眼彎彎,眼眸里有著昂揚的斗志和意趣:“這宮里的戲,是一出接著一出的,不到最后,無人知結局。”
“但相對的,也著實彩絕倫,高迭起。”
“你說,豈不有趣?”
戚小秋看著滿臉興味,不由跟著笑了,道:“姑娘,瞧著你高興,我也覺得高興。”
沈輕稚擺弄笸籮里的繡線,道:“日子有盼頭,自然就高興。”
選出要給皇后娘娘做的花樣,又挑出繡線,才道:“你且等著,一會兒下了早朝,太子殿下就會立即去看皇后娘娘,然后母子二人會一起用一頓盛午食,再去看陛下。”
戚小秋幾乎是說什麼就信什麼,因著沈輕稚總是氣定神閑,對的信任越發高漲,如今幾乎是沈輕稚一個命令立即行事,從不猶豫。
“姑娘聰慧。”只如此肯定說。
沈輕稚笑了笑,剛要繼續手里的活計,就聽外面傳來悉的熱鬧。
眨眼功夫,簡義公公就領著一群小黃門,滿臉喜意地站在門口,朗聲道:“沈姑娘,毓慶宮有賞。”
沈輕稚被戚小秋扶著出了門,在門口向毓慶宮方向行禮,然后才道:“謝太子殿下賞。”
簡義朗聲道:“春景苑宮沈氏,孝心可嘉,忠信,著賞銀五十兩,觀音坐蓮碧璽金頂心一支,白玉如意金簪兩對,嵌寶花蝴蝶金簪一支,嵌寶花蝴蝶耳環一對,青瓷茶壺一套,五絹各兩匹,綿四匹,供蘇合香一盒,供香藥一盒等。”
這一連串說下來,就連跟著過來捧場的紀言和圓圓都驚訝張了張。
沈輕稚卻淡定自若,又沖毓慶宮屈膝行禮,道:“謝殿下賞賜。”
簡義并未多言,只笑道:“姑娘昨夜勞累,今日好生歇息,我便不多打擾。”
待戚小秋把他送走,回來看著擺了一桌的賞賜,不由咋舌:“太子殿下可真大方。”
這比定例翻了五倍不止,都是蕭煜的私庫所出。
沈輕稚看著那一套云過天青青瓷茶,不由笑了:“太子殿下是個好上峰。”
————
也不知是否親緣和睦,總之,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細心關照之下,弘治帝的略有些好轉,每日都能見一見朝臣,問一問國事。
雖不能徹底康復,卻也令人心中振,把宮中因帝病而遮覆的云一徑吹散,宮中上下也終于有了春日生機。
而這生機更因太子妃嬪的宮而蓬喧鬧起來。
月下旬,帝命后擬懿旨,著請之前封妃諸位千金宮,令儲秀宮訓。
月底,隨著滿城繽紛花海,四頂青蓋鑾轎順朝華門宮。
太子良娣蔣蓮清、章婼汐,太子良媛馮盈、張妙歆穿翟,以宮闈。
四位太子妃嬪宮之后,并不能直毓慶宮,要先在儲秀宮訓一月,待得學方能侍奉殿下。
然們的宮,代表著以門閥蔣氏,勛貴章氏、何氏,文臣張氏,以及外戚馮氏皆領圣恩,臣服儲君。
待得太子妃嬪宮這一日,宮中可謂是熱鬧至極,繁華似錦。
皇后娘娘頗有算,把這宮禮弄的錦繡非常,堪比當年四妃宮,如此一來,便給足了四位新妃面。
一時之間,儲秀宮風采斐然,而春景苑卻黯然無。
毓慶宮中無嬪妃時,那春景苑的姑娘們就是貴人,但若有了家世出眾的嬪妃們,那侍寢宮便立即一文不值。
不過一兩日的景,待得寒食節時,從膳房送來的冷食點心,便全是上月舊存,瞧著很不像樣了。
純卉自不愿這份冷待,在春景苑順風順水五載景,即便是侍寢宮也不敢在面前造次,可先有沈輕稚未做小伏低,又有寒食節膳房奉違,純卉這口氣怎麼都咽不下來。
因著節日,沈輕稚們今日休沐,因此,沈輕稚便戚小秋也閑下來,陪一起下棋。
戚小秋棋藝不,皮都不通,只能七八糟落子,卻不想竟有些奇思妙想,惹得沈輕稚落子時竟是反復盤桓,頗有些棘手之。
“姑娘,”戚小秋有些好笑,“姑娘,我是隨手下的,做一氣,姑娘何妨如此認真行事。”
沈輕稚也不惱,聞言挑了挑輕眉,道:“下棋如做人,怎麼可以敷衍了事?”
“再說,如今日子長,無事可做,有了事就好好做,也不枉這棋子擺出來。”
總是有些旁人說不出的道理,戚小秋沒勸住,便只得繼續陪著下棋。
卻不料一局未完,外面卻傳來一道溫婉聲音:“沈姑娘,晨安。”
沈輕稚抬起頭,穿過明間和次間之間的珠簾,一眼便看到外面站著的紀言。
紀言沖沈輕稚屈膝福了福,溫言一笑:“姑娘,剛坤和宮來了人,道娘娘招您過去。”
自打來了春景苑,沈輕稚已大半月未見皇后娘娘,卻不料今日過節,皇后娘娘卻想起了。
沈輕稚聞言并未驚訝,淡然一笑:“是,我這就準備,立即前去。”
紀言頓了頓,道:“姑娘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