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楔子
九月,正是暮秋。
已過宵,東直門大街籠罩在薄涼的雨夜里,卻不如往常那般死寂,一陣混濁踏踏的腳步聲在夜里開,一行腰佩大刀的錦衛紛至沓來,在街頭巷尾四搜尋,晃得佩刀噹噹作響。
沉沉暮中,只有零星幾間酒舍還熬著燈。
有人將腦袋從涼意漫開的窗外挪了回來,打了個酒嗝,噓聲說:“出事了?又抓什麼人?”
正此時,只聽“吱呀”一聲,一人貓著腰從后門溜回來,也是酒舍的常客,他要了壇酒,拍了拍袖上的雨珠,嗤聲道:“還能是什麼事兒?霍家又遭刺客了唄,瞧,今夜巡守的步軍都將城門圍了。”
話音落地,四方便傳來眾人失落的聲音。
嘁,霍家遇刺算什麼稀罕事?自打宣平侯府那位庶子掌了鎮使一職后,不知手頭折損了多人命,手里債多了,討債的就也多了,一月里不遭幾回刺客那才反常。
不過平日也沒今夜這樣大的靜,一旁有人順道:“想來今日這刺客本事不小哩。”
適才溜進來的人咽下酒,說:“還是個刺客,我來時瞧那些人逮著姑娘盤問呢。”
提起姑娘,不免讓人想起另一樁近日來津津樂道的談資,于是話題陡然一轉:“你們可聽說了承愿寺一事?那個姬家長……可有人見過?”
眾人紛紛搖頭,若非近日流言,恐怕都無人知曉京師還有這樣一位敢與霍顯私會的子。
“據說姬家長子骨薄弱,久居承愿寺養病,鮮面,也怪不得此前沒怎麼聽說過。”
“什麼養病,子骨薄弱還能做出與人在寺里私會這等事?我看是借口,畢竟承愿寺清靜,方便麼。”
“姬大人一清正,沒想到其竟與那姓霍的茍且,真是……家門不幸啊!”
……
……
幾人說話間,一輛馬車正從酒舍窗前疾馳而過,一路駛向東蕪大街。
姬府門前,馬車廂門推開,撐傘而下。傘沿微微抬高,出張素凈的小臉,模樣生得清麗,仿佛一朵即將破碎的雪花,風一吹便會散開,化冬夜里的一場細雨,干凈徹,不染塵埃,連眉間都是涉世未深的怯懦不安。
任誰都能將其碎一樣。
朝檐下的老仆婦走去,弱聲道:“萬嬤嬤。”
老仆婦板著臉,淡漠地掀了掀眼皮:“大小姐,隨老奴來吧。”
-
今夜注定是很不太平。
外頭錦衛正挨家挨戶搜查,靜大得整個京都似都抖了三抖,與此同時,姬府里頭也并不安寧,只聽書房里“砰”地一聲,杯盞碎落。
“跪下。”男人聲音渾厚,不怒自威,他厲聲道:“你與霍顯,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等解釋,接就傳來人的怒罵聲:“災星、果真是個災星!”、“你父親半生清譽,都毀在你手里!”、“我這是造的什麼孽,怎會有你這種不孝……”,云云如此,聽得人心頭直跳。
靜靜站在那里,一聲不吭,像是早聽習慣了這些剜心窩子的話。
習慣,自然是習慣的。
出生時被算出個十分晦氣的命格,因此府里眾人總是有意疏遠,就連嫡親生母都不待見,乃至厭惡,無論發生怎樣糟糕的事,只要在,過錯永遠都會歸咎于。
不管怎麼解釋。
仿佛的存在,就是天大的錯。
而每每這時,父親是不會為說話的,他要麼沉默地看著,要麼不看,后宅這些瑣事永遠不值得耽誤他寶貴的時間。
不過今日終究是有些不同,畢竟惹出的這事兒屬實有點離譜。
過了許久,打罵聲漸熄,屋門被推開。
扶著門柱向前踉蹌一步,臉上橫著兩道泛紅的指痕,手心被杯盞碎片劃破,滲出了,模樣十分狼狽。
角落的綠丫鬟忙迎上來,低呼道:“小姐,夫人……打您了?”
垂眸看了眼手心被劃破的紋路,眼眶泛紅,卻依舊冷靜地搖了搖頭,道:“不礙事,你去管家那兒拿些藥來。”
丫鬟忙應了是。
待丫鬟走后,迅速整理好緒,只回往自己的屋子,直到離主院愈來愈遠,看不到半個人影時才驀然頓步,疾步朝角門走去。
這條路無人掌燈,愈往深愈黑,心頭發慌,忍著傷口疼痛小跑起來,直奔角門外停放的馬車,向空的車廂時忽地一怔:
人呢……
聽到前方有腳步聲傳來,想來是錦衛搜查至此,眉頭一蹙,不敢久留,只將車廂里一截帶的布料藏進袖,沿著原路匆匆而返。
走得比來時更快,但小徑也比來時更昏暗了。
雨水積地,微弱的月投而下,照出四周即將凋零的樹葉,風吹即晃,格外瘆人。
忽然,積水里映出一道多余的影子,只聽腳步聲頓住,不及回頭,棒聲就“砰”地落下,只覺后腦勺一疼,頃刻失去知覺。
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昏暗,手腳也彈不得,正被人拖拽著穿過樹群,隨后重重丟在泥地上。
“快、把人丟進湖里!”
聽見有人這樣說,這聲音很是耳,只是在雨夜里不甚明顯,有些難以辨認。
然不待深想,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只聽“嘩啦”一聲,湖水掀起一陣水花,整個人被淹沒在薄涼的湖泊里。
本能掙扎起來,可掙扎的作逐漸緩慢。
瀕死的窒息涌上心頭,頭頂的幽也愈發微弱,仿佛一簇閃現的鬼火。
覺渾冰冷,意識逐漸模糊,就在徹底闔眼的前一瞬,看到不遠驚起圈圈水花,似是有一道影破浪而來,如天乍現——
有人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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