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寒夜森森,闔不攏的窗子下積了一大灘雨水，往破舊的模板隙里滲，人站在一樓廳堂，頭頂便是滴滴答答的雨珠往下落,空氣里彌漫著一青草泥濘的氣味。

　廳堂通亮,姬玉落單手支頤,眼皮向下垂著,表出一冷漠厭煩的困意,手里玩弄著茶壺蓋，發出清脆的聲響,對面兩位被捆得結識的男子渾發抖。

　那兩個男人正是店里的小二和掌柜,適才還和和氣氣地迎客人進門，熱地添水上菜,此時卻狼狽無比，掌柜的哭道：“姑娘、不，俠，兩位俠,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實在是疫病發,生意難做，我們本也是正經生意人啊！若非窮途末路，怎會行此歹事,求您高抬貴手,繞了我們叔侄倆吧！”

　小二也連連點頭,心道倒霉。

　這時機生意本就難做,好不容易來了兩人,其中一個模樣又這般好看,定能賣個好價錢，誰知邊那看著不大的丫頭，功夫竟是這般好，迷煙還沒來得及點，刀便橫在了頸側。

　但看這為首的姑娘生得白璧無瑕，瞧著是個好心腸，又是個子，故而小二哭得愈發慘，企圖博取同。

　可惜姬玉落沒有同心。

　小二聒噪的哭聲合著雨聲，吵得耳朵疼，是以一支木著橫甩出去，恰恰擲在他兩之間，小二巍巍一，嚇得失聲。

　安靜了。

　朝翻箱倒柜，排查危險。

　姬玉落抱手靠在木柱上，看朝從柜子里翻出塊飴糖就要往里塞，蹙眉道：“朝。”

　朝“哦”了聲，悻悻放下。

　這客棧沒個正經廚子，實在太了。

　正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在繁雜的雨聲里，并不清晰，姬玉落倏地頓住，警覺地側頭看出去，眨眼間便熄了燭火。

　客棧陷一片漆黑。

　馬蹄停了，腳步聲漸近。

　接著，傳來兩道清晰的叩門聲。

　姬玉落拉開門，見一個高大影踏進，那掌柜的似是想求見，剛“唔”了聲，躲在門側的姬玉落便迅速出手，將那人摁在墻角里。

　過手的瞬間，兩人面面相對，借著晦暗的線看清人臉，姬玉落一愣。

　那邊朝已經配合默契地把刀橫在男人背脊上了，“別！”

　那人腹背敵，果真不了，掌柜的頓時心下灰敗，與小二相顧無言，一時不知誰才是打劫的那個，今兒是遇上行家了啊。

　霍顯確實沒，剛一手他就認出來了，這會兒前被姬玉落擒著，后還抵著把刀，卻毫不慌，只定定地看著眼前人。

　四目相對，許是線太暗的緣故，那雙眼瞧著有些沉，像嵌在深夜里的一口井，要把人吸進去似的，上披了蓑，但還是了個。

　昨日想從他下頷接過的雨珠滴在手背上。

　姬玉落回過神來，道：“朝，把刀放下。”

　說罷自己也松了手。

　燭火重新點燃，客棧里的形才一目了然。

　朝面驚訝：“霍——大人？”

　話音落地，門外倏地又呼啦啦進來許多人，個個都像剛從湯里打撈起來的落湯，狼狽不堪。

　有人急急忙忙地說：“大人，夫人————”

　找到了啊？

　姬玉落不明所以，怎麼了？

　不過看這架勢，想來是錦衛有任務出，是以問道：“你們今夜有差事？路過此地，要借住在這兒麼？”

　霍顯已將灌了雨水沉甸甸的蓑的褪下，甩了一地的水，環視一圈道：“對，什麼況？”

　堵在門口的錦衛你看我我看你，心道對個鬼，偌大京都大海撈針一樣找人，最后順著蹤跡到了郊外的一間宅子，人影沒有，倒是有灘，那量瞧著便是沖著要命去的，莫說鎮，他們都當即慌了。

　當下世道不太平，夫人一個年輕子，若是遇上歹徒劫匪，這灘十有八九是的！鎮臉難看，他們也不敢懈怠，冒著大雨沿途搜尋，只找到一男尸，最后才找到這間客棧。

　但眼下看，夫人好，不好的另有其人。

　不待姬玉落說話，掌柜的聽這幾人大人長大人短，又看那幾眼的飛魚服和繡春刀，是故忙說：“大人，幾位大人救命啊！這兩人是綁匪，要謀財害命啊！”

　幾位：“……”

　那小二倒是不說話，空氣里漫出一陣味兒，是他尿了子，霍顯朝他間的木著看了眼，才吩咐道：“今夜雨大，在此暫作歇息。”

　錦衛紛紛應是，得虧沒再讓他們冒雨前行，好在客棧雖破，房間卻不，是故紛紛挑了屋子，又開始搜羅起食和熱水。

　食有倒是有，但都是生的，有人下廚，朝便跟了過去，看著火。

　掌柜的目瞪口呆，見狀心下拔涼，原來是一伙的！

　霍顯又問了一遍：“怎麼回事？”

　姬玉落抬了抬下頷，指向地上兩人，“黑店，這兩人企圖下藥，被朝攔了。”

　明眼人見狀都能揣測出來龍去脈，霍顯問的并非此事，但上得難，他朝樓梯走去：“上去說。”

　木質的樓梯有些年頭了，兩個人一齊踩上去甚至有些搖晃，仿佛下一刻就會塌。

　這客棧確實沒什麼生意，空置的幾間房都臟得很，門里的蜘蛛網都沒打掃，只有那一間“上等房”是打掃過的，估計是特意為了釣客人。

　這麼一看，說這是上等房好似也不為過。

　到了房里，霍顯把外袍了掛在木架上晾，沒有炭火也不知明日能不能晾干。

　他那帨巾著里頭的裳，額前兩綹短發被雨打，道：“說說吧，周賦是你殺的？”

　姬玉落挑眉，“不愧是鎮大人，知道的還快。”

　霍顯笑了下，方才找到周賦的尸時他大抵就知曉老遠往郊外跑什麼了，互相客套道：“哪里，比起玉落小姐的本事還是略遜一籌。”

　他指的是姬玉落先找到人，還順帶把人殺了的事，他又問：“周賦代了什麼？”

　定然是該代的都代了，姬玉落才能毫不猶豫要人命。

　雨里凍了一遭，霍顯的泛著白。

　姬玉落沒坐，倚在桌角，歪頭打量他裳的作，目定在他上，莫名想起那夜半醒不醒時的事，后來又睡過去了，醒后回想起來，也不知是真的還是自己做了夢。

　思及此，姬玉落眉心微蹙，為搞不清真假而到心煩。

　這種心煩只在清醒時冒出來過一瞬，現在卻覺得這種緒在被無限放大。

　霍顯久久沒等到回答，勉強干襟后抬頭瞥了一眼，就見姬玉落用那種冷森森的目盯著他，像雨夜里的風，漫不經心，又有點兇。

　他了然頷首，把帨巾丟在一旁，往椅背上靠去，說：“嘖，玉落小姐，你們江湖中人不是最講道義麼？這事說好了一起查，你完事了把人殺了，還打算藏著掖著？”

　姬玉落沒打算藏著，但被他這麼一說，冷哼了聲，“那又怎樣？”

　頓了下，又問：“你們辦什麼案子？又丟銀子了？”

　誠然，姬玉落問的很是真心誠意，但上次庫銀的事多半就是催雪樓做的，是以這話聽得不免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

　霍顯簡直要讓氣笑了，兩手往前一抱，“搜尋丟失人口，算不算差事？”

　“誰丟——”

　姬玉落才反應過來，“你找我？”

　霍顯沒吭聲，丟了個眼神讓自己會，姬玉落消化了一下，道：“怎麼，你以為我跑了，打算緝拿我？”

　霍顯默了陣，道：“我以為你死了，打算替你收尸。”

　“……”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姬玉落與他對視了半響，才緩緩移開目，說：“你放心吧，催雪樓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你的定金只付了一半，我還等著要另外一半，何況你承諾我的事兒還沒辦。”

　霍顯嗤了聲，語氣也不算很好，“那最好。”

　“哐”地一聲，那本就搖搖墜的窗子垮了一半，風雨霎時灌了進來，姬玉落迎了個滿面，上前手合窗，但已于事無補。

　這破窗撐不了一夜，屋里怕是要漲水了。

　姬玉落心煩意，暴躁地將不牢固的木窗“乓”地聲往里拉，只聽一聲細響，那窗子因遭外力破壞，整個垮掉。

　人倒霉起來，便是外出遇暴雨，借宿遇黑店，店還十分破敗，連遮風擋雨的窗都沒有。

　姬玉落無言一陣，說：“換間屋子。”

　霍顯沒說話，拿著自己那被雨打的外袍上前，三兩下綁在窗欄上，綁得很，被風吹得隆半球狀，但也勉強能擋雨了。

　他就站在跟前，道：“說說吧，周賦。”

　霍顯這人高魁梧，是很適合行軍作戰的那種材，站在人前時，影子能把人整個罩住，迫十足。

　姬玉落很不喜歡這種面對面站立的姿勢，得仰起頭才能看他，總有落人一的覺。

　抬高下頷，眼里出又冷又挑釁的神，“我說了，催雪樓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你拿東西來換。”

　霍顯適才打一進客棧便察覺到姬玉落緒不高，或者可以說是惡劣，平日冷歸冷，但只要不遇上趙庸的事，倒也不會這般兇。

　他垂目看，良久才點了下頭，“行，消息換消息，你想知道什麼？”

　想知道的太多了。

　想問謝峭究竟是不是樓盼春，想問他是不是已經知曉這事了，想問那幅“鐵馬冰河”的畫是不是真跡，知不知道另外一幅在何？

　如若謝宿白就是小皇孫，那麼待他大仇得報，登上皇位，催雪樓還在不在呢？

　姬玉落生出一茫然無措，就像喬家滅門之后，帶著喬循在外躲了兩日那樣，渾無歸宿之。

　姬玉落盯著他，眼里的眸愈來愈暗，像夜里的一抹墨，驀地攥住男人的領，用蠻力將他往下拽，踮腳去夠他的高。

　著，的溫熱到他的冰冷。

　仿佛冰火兩重天，一下將人推萬劫不復之地。

　很重地咬下去，毫不留，泄憤似的。

　霍顯皺眉忍著疼，從他的下頷往下滴，過了許久，久到都麻了，那力道才被松開，姬玉落放開他的領，退了回去。

　兩人都著氣。

　霍顯抬手一抹滿指的，他看過去，道：“這算換消息的籌碼麼？”

　姬玉落不言，了的腥甜，似是不太喜歡地了下眉。

　就聽頭頂落下聲意味不明的笑，“這籌碼我有點虧，你知道嗎，沒有人敢同錦衛做生意。”

　“若是有，就要做好本無歸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