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一手抱著烏希哈, 一手牽著弘時,來到康熙龍帳外。
門口守衛較往常多了一倍有余。
還在帳外,烏希哈約聽見里面的幾個不同的男聲在爭執叱罵, 像是康熙和那位達楞泰親王。
沒有聽到烏林珠的聲音。
烏希哈不由張起來,仿佛比在草原上面對多爾濟稜的追捕時更甚。
經人通傳后,四爺帶著兒走帳中。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給皇瑪法請安。”
借著叩頭之際, 烏希哈用眼快速掃了一圈。
多爾濟稜的尸蒙著白布,擺在他們右手邊一丈。
烏林珠背對著他們, 直地跪在尸邊上, 臉上、上不見跡, 應也是梳洗過,烏希哈看不見的表。
左手邊則站著太子、誠親王, 十三爺、十四爺。
加上四爺, 此行隨駕的年皇子們都到齊了。
達楞泰親王站在康熙下首, 兇神惡煞的模樣與多爾濟稜有七分相像。
烏希哈還看見了策棱和袞扎布,應也是康熙來問話的當事人。
這個嚴肅的架勢, 讓烏希哈把原本想好的許多說辭摁回肚子, 在腦中通通推倒重來。
“是烏希哈和弘時來了。”康熙了起,上下看了看他們倆, “你們兩個可把老四嚇得不輕,如今平安回來就好, 可有驚?”
烏希哈回道:“謝皇瑪法掛念, 孫只是扭到了手。”
弘時也道自己無礙。
兄妹倆的況, 方才梁九功已經問過太醫并回稟, 康熙心中有數,并沒有十分擔憂。
康熙讓四爺帶他們來,主要還是為了詢問多爾濟稜之死的前因后果。
“弘時, 你是兄長,皇瑪法問你些事,不可有瞞。”
弘時看了四爺一眼,點頭,“孫兒知道。”
四爺方才叮囑過他,一切據實稟報就好。
面對康熙和一眾叔伯,弘時知曉利害,自知沒那個膽子和腦子說假話。
“朕聽聞,你為尋找烏希哈,只前往科爾沁,后被多爾濟稜扣留?這是為何?”
弘時答:“孫兒跟侍衛走散了,他說要查證我們份。”
康熙問:“那為何又要連夜奔逃?”
弘時擰眉,“他好像不準備放我們走。”
“誰告訴你的?”
“是如意。”弘時看了一眼烏林珠,“是大堂姐的丫頭。”
“丫頭?”康熙轉向四爺,“那個丫頭呢,怎麼沒一起帶回來?”
四爺和策棱對視一眼,沖康熙回稟道:“兒臣接到孩子們時,并未看見有什麼丫頭。”
“如意已經死了。”弘時指了下多爾濟稜的尸,帶著后怕,“被他殺死了。”
達楞泰親王此時道:“回皇上,奴才已問清楚,是那丫頭胡傳話,從中挑撥,被我兒發現后,連夜捉拿審問,畏罪自盡了。”
人既已死,無可對證。
達楞泰親王又轉問弘時:“照小阿哥所言,我兒對兩位貴客不曾怠慢,只是查明份需要時間。方才我兒手下說,我兒本打算在今日送二位貴客回木蘭,親自向雍親王賠禮,奈何二位聽信小人慫恿,深夜出逃,我兒憂心貴客安危,帶人追趕解釋,是也不是?”
弘時被這一長串說得有點懵,乍一想,他所見所聞似乎是這樣沒錯。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對,怎麼突然就善惡顛倒了呢?
弘時著急地抓著腦袋,不知道該從哪里提出異議。
見他無言反駁,達楞泰對康熙跪拜,高聲道:“皇上明察,烏林珠此讓小格格瞞份、誆騙小阿哥在先,私自出逃在后,陷我兒于不忠不義之地,還刺死我兒,我兒冤枉,我兒冤枉吶!”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雙眼充,“此等大逆不道的罪婦,奴才求皇上為我兒做主,為我兒殉葬!”
這些話,在弘時和烏希哈來之前,達楞泰就已經說過一次。
如今弘時的回答,只是給達楞泰再添一分佐證。
康熙臉沉得嚇人,對烏林珠道:“烏林珠,你可還有何要分辯的?”
烏林珠面上不見懼,輕笑一聲,“該說的,我此前都已盡言,可皇上您信麼?”
“放肆!”一邊的太子出聲喝道,“前怎可如此不敬!”
烏林珠的頂撞讓康熙臉更差。
達楞泰趁勢求道:“皇上,您看連一悔意也無,還請皇上秉公置!我達楞泰雖未讀大清律例,但也知道殺人償命,更何況是謀殺親夫!”
“若皇上不給奴才一個公道,奴才不服,科爾沁不服,蒙古諸部也不會服!!”
說到最后,達楞泰已有威之意。
康熙虎口抵著額頭,似在思索。
因為孝莊太皇太后的關系,科爾沁一直是康熙最為看重的蒙古部族,達楞泰和多爾濟稜與宮中太后亦有親緣。
論地位分量,烏林珠這個皇長孫并不及達楞泰父子。
且大清以公主格格聯姻蒙古,為的是永續兩族之好。
結果呢?
殺夫?
簡直是天下之大稽!
若此事傳揚出去,朝堂之上,普天之下,不論滿漢,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康熙抬頭,問幾個兒子,“茲事大,你們也說說,該如何置?”
太子沒有猶豫,直言道:“滿蒙兩族世代為友,萬不可因一糊涂小輩有損,大侄犯此大錯,兒臣以為皇阿瑪當依達楞泰親王所言,給科爾沁一個代,方能服眾。”
四爺封王后,太子心生警惕,一直派人暗中盯著四爺的向,正是他將消息第一時間傳遞給達楞泰,讓他與多爾濟稜的幾個手下對好說辭,在康熙面前先發制人。
眼下正是拉攏達楞泰,打擊四爺和曾經死敵胤褆的大好時機。
誠親王尚文,對三綱五常頗為推崇,也道:“歷來弒夫乃十惡不赦之列,若不秉公理,恐于我新覺羅氏聲名有礙。”
這就是請康熙大義滅親的意思了。
四爺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提醒道:“大侄如今懷有孕,還請皇阿瑪三思。”
十三爺亦點頭,“那也是多爾濟稜的脈,達楞泰親王之孫,不如等孩子出生——”
他還沒說完,就被達楞泰冷哼打斷,“我兒另有子嗣,亦有侍妾懷孕,這毒婦之子,不要也罷!”
十四爺兩邊都不想站,便道:“兒子愚鈍,聽皇阿瑪的。”
康熙目掃過一圈,落到四爺邊的烏希哈上,忽然問:“烏希哈,你可是也有話要說?”
他余注意到,從達楞泰質問弘時開始,烏希哈一邊聽,一邊在忍不住搖頭。
烏希哈深吸一口氣,走到當中跪下,叩首,“此事或因孫而起,懇請皇瑪法聽孫一言。”
“你說。”
烏希哈努力組織語言,“當日孫被擄,就是因為大堂姐不堪,侍跑來木蘭求救,被多爾濟稜派人抓回去,誤綁了孫。”
這段前康熙已經知曉,不過達楞泰的說法是追捕逃奴。
但烏希哈被擄總歸是個誤會,不足以說明什麼。
康熙沒有打斷烏希哈,繼續聽說。
“孫在科爾沁只待了短短幾天,但親眼所見,那個多爾濟稜,對大堂姐殘暴至極,每天都用言語侮辱大堂姐,拳腳相加,還為了一個侍妾討要大伯母的,害死大堂姐的兩個侍……”
烏希哈一一細數多爾濟稜的罪過。
起初,義正詞嚴,信誓旦旦。
但很快,越說越輕,慢慢停住。
因為看到康熙、太子和達楞泰親王逐漸面不耐之,看到四爺擔憂的眼神。
還看到烏林珠回頭,苦笑著沖搖頭。
烏希哈忽然意識到,他們不想聽這些。
因為他們無法理解。
作為統治者、作為男人的他們,關心的是滿蒙關系,自己的勢力。
而不會去在意一對夫妻間如何相,有什麼爭風吃醋,或是幾個下人的命。
他們無法理解烏林珠在這段婚姻中所承的神、上的迫和痛苦。
哪怕是最信任依賴的四爺,如果今天到傷害的是或者玉錄玳,烏希哈肯定四爺作為父親,會為們出頭。
但對作為曾經奪嫡對手兒的烏林珠,四爺會麼?
那麼原本以為自己返回木蘭,就能求四爺或者康熙為烏林珠做主,懲戒多爾濟稜的愿,只是一個稚孩的異想天開嗎?
烏希哈看向烏林珠,這個大堂姐眼神深有譏誚、有認命,卻沒有期待。
也許烏林珠比更早意識到了這點,才會在見到“救兵”后,決然手。
因為“救兵”對不是希,反而還可能會將推回更深的絕。
烏希哈說不下去了。
現在知道了,自己淺薄的口舌,說服不了康熙和其他人,也救不了烏林珠。
只能沖康熙一下接一下磕頭,口中一直輕聲重復著“他真的很壞”“他該死”,但無人聽清。
“烏希哈人小失言,請皇阿瑪寬恕。”四爺向康熙告罪,見康熙擺手,忙上前一步將兒抱起。
烏希哈無助地把頭埋在四爺頸窩,眼淚一點點沾他的領。
龍帳中央,烏林珠在眾人的注目中站起來,久跪腳麻,踉蹌了一下,片刻后調整好儀態,將背脊和雙直。
早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不懼皇威,更不在意叔伯們和達楞泰的眼,昂首直視康熙,道:“人,是我殺的,多爾濟稜暴無道,藐視皇恩,其行當懲,其心當殺。”
從刺向多爾濟稜的那一刻起,烏林珠找回了自己的姓名,“我新覺羅·烏林珠,誅此惡賊,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大清!”
“無愧于我父新覺羅·胤褆之名!”
如果說有恨,烏林珠只恨自己醒悟太晚。
若早些反抗,或許就不會讓多爾濟稜日益猖狂,讓自己生不如死,至此絕境。
一手著自己的小腹。
懷上多爾濟稜的孩子,本沒有多高興,但聽到達楞泰親王不顧脈,要將連孩子誅殺當場,為多爾濟稜償命,烏林珠又止不住憤怒,還有不舍。
這也是的孩子。
聽烏林珠在此時提起胤褆,康熙怒氣上涌,拍案而起,指著喝罵道:“老大當年便是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你果真是他的兒,也要學他忤逆犯上,朕置了你嗎?!”
烏林珠閉上眼,“臣,甘愿死。”
康熙怒極反笑,連說了三聲“好”。
達楞泰當即跪請,“請皇上為我兒做主,誅此毒婦!”
太子、誠親王和十四爺連聲勸康熙“息怒”。
四爺和十三爺跪地不言。
一時無言,眾人等著康熙作出最后給烏林珠的判決。
策棱作為外人,沒有資格開口,也不知如何為烏林珠求,不忍地別過頭。
他側,袞扎布看著烏林珠,又看向背對著旁人,趴在四爺肩上抹眼淚、不敢哭出聲的烏希哈。
他看見烏希哈怎麼也不干凈淚,轉而用手去捂住耳朵,自欺欺人地,不想聽見旁人對于烏林珠的聲討,和即將到來的悲劇結局。
袞扎布的手指幾乎掐破掌心。
們也算是他拼死從多爾濟稜手上救出來的。
他曾瞧不起大清格格的氣與懦弱。
但們如今站出來了,那結局就不該如此。
“奴才斗膽,有事啟奏!”
袞扎布大步出列,跪下,雙手捧起一,高舉過頭頂,大聲道:“奴才檢舉,科爾沁臺吉多爾濟稜里通外敵,有不臣之心!”
“烏林珠格格,非為己弒惡夫,乃為國誅逆賊!”
作者有話要說:謝小天使世界太好人心太的100瓶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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