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往你夫君上種什麼啊？”

說這話時,霍平梟的笑意了些壞，順勢坐在阮安側的圈椅。

男人拔的背脊斜靠在椅背，語氣雖不算正經,可依舊冠楚楚,儀容赫奕,舉手投足間都著王侯的矜貴氣度。

阮安微抿,訥聲回道：“侯爺聽沒聽過，民間有醫師通過種痘來治療天花的？”

霍平梟聽罷，即刻將面上笑意收斂。

男人一旦正了神,眼角眉梢間的冷很強，看著很有威。

“之前在劍南道做節度使時，聽說過有游醫用過這種法子。”

他淡淡說完，轉首看向阮安，見將套著繭布手的兩只小手搭在膝頭，語氣徐徐又道：“湯藥并不能從上防治天花，我已經讓魏元派人加制出些小竹筒來,準備先從定北侯著手,給府中的下人都先種上痘苗。”

“羲兒近侍的書雖然患上了輕癥的天花,但上生的那些痘瘡在三日后應該就能結痘痂了,很適合做痘苗，春季也是種痘的最好季節。”

話說到一半，阮安亦看向側的霍平梟。

二人四目相對，又問：“假如侯爺現在依舊是劍南節度使，不僅要統管全域軍政，還要兼顧行政，一個監察道里幾十個州郡、幾百個縣城的百姓安危，幾乎都系在你一人的上,您又會怎麼做決策呢？會不會撥銀子，在百姓間大范圍地推行種痘？”

霍平梟凝睇看，態度認真了些。

阮安確實同那些待在閨中，不諳民間疾苦的貴不太一樣，霍平梟經常搞不太清，到底都在想什麼。

雖是鈴醫出，可在十幾歲的時候，醫就比多數經驗老的世醫要高超許多，醫德更是沒話說，不論風雨險阻，阮安向來都是以治病救人為先。

之前他在劍南做副使時，沒聽時任的節度使那兒講起，他后院里的子多麼的難纏事多，經常互相告狀，給對方使絆子，那節度使總說唯子與小人難養也。

可賀馨若做出那麼多過分的事，阮安卻從來都沒在他面前抱怨過，甚至都沒提起過這個總是惹是生非的妯娌。

霍平梟約想起，霍羲提起早年罹患天花的經歷時說過，阮安將他生下來，是為了完自己的醫錄。

當然們母子相依為命那麼多年，兩個人的一定很深厚。

他能娶到這麼特別的，也是因為意外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沒有霍羲，不一定會選擇嫁給他。

思及此，霍平梟睫微垂，掩住眼中些微的黯然，低聲回道：“種痘的技不，我記得還沒卸任前，劍南的某個縣就有醫師種痘不，反致人死的事故發生。當地的縣令無法裁決這樁人命司，便將卷宗往上級的州府呈遞，郡守和州牧最后決定，讓那醫師給病患的家人賠付了銀兩，沒讓醫師下獄。”

——“當然，如果要是我在那個位置上，一定會讓戶部從國庫里拿出這筆錢，無論如何也要在舉國將種痘之推行下去。”

他清楚阮安想要的是什麼。

種痘這法子在前期推行是耗了些人力和財力，卻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

但這事若是指著蕭家人，是沒用的。

“嗯。”

阮安頷了頷首，嗓音溫地又回道：“但我對自己的接種技算有自信，侯爺知道，蒙郡的郡守為何會寫給黎兆尹，拜托他照顧我們母子嗎？”

霍平梟看著明朗的杏眼，有些出神，沒立即回。

阮安自顧自地解釋道：“那是因為我不僅療愈好了妻子的頑疾，還給當地的許多都接種過人痘，阻止了郡中一場天花的蔓延。”

說到這兒，阮安的神也閃過一瞬低落。

是個坐堂的醫者，只要病患找上門來，就能給人家診脈看病。但種痘這事到底跟看病不同，需得有上面的政令，才能推行開來。

也想過要不要以阮姑的份，去尋敦郡王蕭聞，讓他納諫。

轉念一想，蕭聞就算接了的提議，可他到底在皇帝面前不重視，況且皇帝也不想從國庫掏這筆銀子。

還是沒用。

只希霍平梟在將來做了皇帝后，能夠親自踐行他今日說過的話，在自己的國家大力推行種痘之，讓人民免于天花之苦。

“別的人我管不了，但我們侯府的下人都很康健，魏元雇來的仆婦也沒有年歲太大的。我適才翻了翻名冊，覺得他們都符合接種的條件，這樣假使天花在長安大肆蔓延，我們府里的人卻都不會有恙。”

姑娘越說，眼睛越亮。

霍平梟緘默地聽著。

阮安的請求，他答應歸答應，卻得在事之后，讓給他彌補些好。

“魏元明天就能把那些小竹筒拿來，等三日后書的痘瘡結痂后，就可以拿鑷子取痘，用紙包在里面，置于涼地界保存。”

霍平梟冷幽幽睨，刻意沉聲問：“所以，你就拿你夫君第一個試？”

阮安神態認真地又同霍平梟講著種痘的技巧：“其實痘苗多在幾個人的上用幾回，就能不那麼烈，也就了苗了。所以啊，這第一個接種的人，質必須得好。”

說著，往他方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阮安覺得，整個府中素質最好的人，也就是自習武，還經常在戰場上征戰的霍平梟了。

這話一落，霍平梟眼梢的銳更濃，他出食指，往自己的臉上指了指，語帶威脅地又問：“是誰當時說的，臉上留疤難看？”

“老子這臉上如果落下了疹疤，你不得借故，一輩子都不讓老子了？”

霍平梟并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原是想嚇唬嚇唬小妻子。

阮安的本就溫吞糯，自是一時失語，張了張，半晌都沒回出什麼話來。

隔著帷帽的那層面紗，霍平梟將的神看在眼中，他地繃著線，盡量不讓自己笑出來。

阮安的視力多因著面紗了阻礙，看不大清他的神，只當霍平梟是真的生氣了。

不過想，霍平梟生氣也不是沒有理由，畢竟他可能覺得，是在拿他試水。

雖然是存了些想法，想讓霍平梟先種痘，這樣他為闔府之主，一府表率，自然能讓府里的人對接痘的事更有信心。

但更重要的是，實在很擔心霍平梟的安危，更怕天花會傷害到他的，越早給他種上，才能更放心。

阮安小聲回道：“我是不會讓你落下疤痕的，況且就算留疤，只要時間不太長，都能有特質的膏脂讓它們復原如初。”

“你只要在發疹后，不撓，不吃辛辣的食，別發怒肝火……”

阮安瞥他一眼，又道：“最主要的，這期間一定忌行房事…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

提到“房事”這兩個字時，阮安能明顯覺出，霍平梟看的眼神直白了許多，帶了些侵略意味。

他沒立即回復，只垂眼一笑。

那笑意里氣的，卻沒有任何的流氣，反倒是帶著某種離經叛道的野勁兒。

阮安的心跳頓了下，雙頰也驀地變紅變燙，故作鎮定地小聲回道：“侯爺若實在擔憂，我就拿魏元先試了。”

“不。”

霍平梟立即冷聲打斷，他睨一眼，隨后說：“要試，就從你夫君的上試。”

阮安無奈地眨了眨眼，自然弄不太懂，霍平梟對接痘這事，態度如此大轉的緣由。

不過他能答應，那結果就是好的。

“侯爺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阮安忖著，在接種之前，還得將府中諸的月事打聽清楚，若是來了月事，那就不能接痘。

如果天花在長安蔓延開來，那譬如黃連、青木香、地黃、黃柏、胡荽、紫草等藥材的價格也會水漲船高。

幸而藥圃還有很多余量，可以提前制配好方子，讓那些不方便接痘的百姓，或者已經不幸染病的百姓飲下。

藥圃開得久了，阮安也經常能同世醫家族和城中的大藥堂做些生意，訂單的數額都不。且之前的研配的溫病香，在經由仔細地推銷后，也在城中的香料鋪子和藥堂暢銷開來，每個月的進項也很可觀。

照這樣下去，不出半年，藥圃就可以盈利了。

但阮安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撈平民百姓的錢，并不想發國難財。

況且前世皇帝駕崩后，霍平梟雖在外為朝廷駐守邊疆，可他，包括霍家的人在長安城的名聲卻很不好聽。

這都是蕭家的那些人刻意為之的。

藥圃的那些藥材，自有它用。

三日后，書上的痘苗結了痘瘡，阮安即刻帶了針鑷去取痘苗。

霍平梟也對朝中稱病告假，待在了府里。

阮安一開始做好了補種的準備，萬一過了十一天，霍平梟的上還是沒發痘，就再給他補一次。

但霍平梟的卻出乎意料的好。

接種后的第四日，男人就出了疹。

第八日時，那些痘疹就褪了大半，等到了第十日，除了和腰腹部上還有量的痘疹，天花的癥狀已基本見好。

雖如此，阮安依舊沒讓他見風。

清楚這人上的焰氣重，如果不能隨時滿足他，他又不能習武干戈，自然會覺得難。

這幾日阮安不敢招惹他，都跟霍平梟分床睡。

軍營中雖無要務，但還是有副將派人遞信折，想要詢問詢問霍平梟的意見。

男人對軍務上的許多事都很敏銳，戰略眼極強，偶爾阮安也能瞥見他寫得字跡，大抵從他這兒，看出了什麼做運籌帷幄，男人不用親自坐陣，也能讓軍營中的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因著發現書患了天花時，霍羲正在休國子監的田假，阮安讓孩子在假期的最后幾日都飲了紫草湯，還經常讓仆婦往他的屋子里噴醋。

長安城幾日，并沒有傳來天花大肆蔓延的消息。

阮安在府中將疫源隔絕后，亦確保了霍羲不會將天花傳給別人，便準備讓他在休完田假后，回到國子監上學。

霍平梟卻將這事否決了，弄得霍羲待在侯府，終日悶悶不樂。

阮安無奈，只得尋到寢房，坐在床側，看向因著痘疹未消，而平躺在床，靜靜養病的男人，詢問道：“羲兒沒事，你怎麼不讓他去上學啊？”

霍平梟瞥眼看，又轉過頭首，闔上雙眸，懶聲回道：“書突然染疫，這事太蹊蹺，幕后之手一直找不出來，那就只好引蛇出了。”

引蛇出？

阮安有些不明白他的話意，卻過他的語氣得知，霍羲一時半會是回不去國子監了。

這時，霍平梟又低聲叮囑了一句：“我這病過兩日就能好，在此之后，你先不要急著給其余的下人接種痘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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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過，一個孩過于聰慧，是妖異之相。哪兒有像霍家嫡長孫那樣的，四歲就進國子監，反常之必有妖，這下好了，因為他這個妖孽，城中天花蔓延，這都是他帶來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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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聽說國子監的好多家子弟也因此染了天花，這下霍家就算不被皇帝問責，也難以再在世家的面前抬起頭了。”

……

國子監田假結束后的第二日，街使便向正在巡街的京兆尹霍長決稟告了近來民坊中的這些傳聞。

霍長決聽罷，面自然極為難看。

他們霍家的男人不信鬼神怪力之說，自然也清楚，什麼妖邪之兆，都是旁人刻意給霍家潑的臟水。

小侄霍羲昨日還被送回了相府，霍長決雖不知兄長為何不讓他去國子監上學，但他分明好好地，上就沒一星半點的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