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長安天際云霞的澤如般燒紅，帶了幾分詭，夕過菱花窗,灑溢至正廳的地面。

坐于主位的高氏眼底泛著烏青，同阮安一樣,亦是徹夜未睡。

廳央的博山爐中焚著悠遠的檀香，高氏亦低聲念著佛經,但阮安的心中還是無法平靜。

高氏捻著手中的佛串,看著阮安神憂慮,不時向廳外張著，正眼地盼著霍平梟回來的影,不勸道：“房氏,張小娘前日就隨兄長跑了，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你還是先回侯府陪羲兒吧？”

阮安言又止,剛要開口同高氏說些什麼。

正此時，廳外傳來小廝的通稟聲：“主母、大夫人,定北侯帶著張小娘回來了。”

高氏原本正闔眸，用拇指指腹一下下地撥弄著由沉香木打磨而的佛珠。

聽罷這話，豁然睜開了雙眼。

霍平梟的坐騎金烏到底同普通的大馬不同，日行千里不在話下,奔跑起來的速度也勢若雷霆,他率著狼騎團在廣漠逐擊西宛的蠻子時,據說也只用了幾日的功夫，可謂兵貴神速。

不經時,霍平梟私豢的兩名暗衛將張小娘押進了正廳。

張小娘在做霍閬妾室前,畢竟是高氏最信任的使,高氏尚在稚之齡時，張小娘就跟著了。

是以在得知張小娘疑似縱火，并趁相府一片混之際出逃后，高氏仍覺難以置信。

高氏從圈椅站起，本想對斥罵和嚴辭質詢，可張了張口，一時間心緒復雜至極，半晌都不知到底該同說些什麼。

張小娘看的眼神充滿了恨意，毫無平日的恭謹和畏之態。

高氏見此，面微微怔住。

此時此刻，忽地意識到，原來張小娘這些年都在忍不發，看來的心里對和霍閬，一直都存著恨意。

阮安沒見到霍平梟的影，想出去找他。

剛一邁過門檻，就嗅到一濃重的腥氣，帶著極其悉的迫，拂過鬟發上方，男人背逆著日，落于地面的高大影子亦與的疊，將籠罩。

姑娘只覺自己的發正一地往上拔，驀然抬首，正對上男人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

“夫君。”

阮安溫聲喚他，卻見男人的神帶了些錯愕，似是沒料及會在相府等著他回來。

霍平梟周散著的氣很低，似只被挫傷的孤狼，雖然看著兇殘又暴，實際卻異常脆弱。

看見他弁服上干涸的跡，男人冷的顴骨和左頸的那道疤痕也都被濺上了。

阮安不知他在途中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地朝他方向出手，想去查看他的狀況。

“臟。”

他結微滾，嗓音沙啞地說著，側將的小手摁住，沒讓的指尖及到他上的污。

“上都是，你別往我前靠。”

男人低沉的話音甫落，阮安無措抬眼，纖手亦懸停在了半空。

霍平梟略微垂睫，將的表變化看在眼里。

在嗅見上悉的藥香后，男人眼角眉梢間著的戾氣逐漸消弭，朗的面容卻猶帶郁。

阮安蜷了蜷指，將手緩慢地收回。

自是覺出了男人對的防備之態，卻弄不懂他如此的緣由。

知道他緒低落，是他的妻子，想安他。

可在這種時候，霍平梟卻在將往外推。

阮安濃長的羽睫如蝶翼振翅般，撲簌簌地著。

很想說，仲洵，你不要將我往外推。

“你先回侯府，不要在這里。”

霍平梟淡聲撂下一句話，徑直往廳的主位走去。

阮安看著他高大冷峙的背影，剛要開口同他說，也想留下。

似是會出心思般，霍平梟突然回眸，黯黑如墨的眼里似蘊荊刺，又沉聲命道：“聽話。”

阮安仍靜佇在原地，沒移半步。

微啟，艱開口：“我也想留下。”

霍平梟父母的恩怨過往并不清楚，卻也約覺出，那些往事異常復雜沉痛。

覺出他上那抹不易察覺的脆弱，當然想留下陪著他，陪著他渡過這個艱難的坎，不想讓他獨自一人扛。

“阿姁。”

覺出了阮安的堅持和固執，霍平梟轉，半斂眼眸，將語氣放低，又說：“你先回去，不要留在這里。”

-“我從家中就待你不薄，給你的俸祿都是尋常使的好幾倍，你為何要在相爺的院子里縱火？”

阮安離開正廳后，高氏再耐不住，咄咄地質問起跪在地上的江小娘來。

江小娘眼帶挑釁地抬首看向高氏，悻聲回道：“主母沒看出來嗎？我恨得不僅是相爺，更恨的人，是您啊。”

“你……”

“您雖把我塞給他做妾，可打心眼里，依舊認為我是您的奴婢，卑賤得很，上不來臺面，也不配懷相爺的孩子。”

張小娘同說話的語氣毫無半分尊敬，自打嫁給霍閬，了相府夫人后，就沒幾個人敢這麼同說話。

“你個不知好歹的賤人，我……”

話還未說完，廳突地響起沉重的“篤篤”兩聲。

霍平梟持起立于一旁的長刀，不耐地用刀尖拄了兩下地面，泛著寒的刀鋒上凝結著還未來得及被拭去的污。

“別吵。”

他冷冷說出兩個字，五俊凌厲，掀眼看向們時，著蔑然的迫。

高氏神一駭，立即噤住了聲音。

“你也出去。”

霍平梟對高氏說著，亦將長刀收回，語氣著不容置喙的強。

霍閬沒暈倒之前，霍平梟在相府都如此驕跋扈。

他父親倒下后，霍家說的最算的人也自然是他，男人的年歲固然尚輕，可憑借在軍營里鍛煉出的威嚴和氣勢，放在哪里，都鎮得住場，說一不二。

高氏屬實畏懼霍平梟這個繼子，雖然很想留在這里，接著質問張小娘，卻只得退了出去。

不過高氏留了個心眼，待走出正廳后，攜著使悄悄地躲在了不遠的長窗，并未走遠。

暗衛進后，恭聲問道：“侯爺，黃門郎張庸的尸該如何置？”

聽到兄長的名諱后，張小娘不由得想起霍平梟將他殘忍殺的可怖場面，背脊不悚然一僵。

“哪兒來的，就送哪兒去。”

男人沉沉的話音剛落，張小娘難以置信地問道：“霍侯這麼做，分明是在向東宮示威，亦是不敬儲君，和整個大驪皇室！”

霍平梟手將暗衛揮退，冷嗤一聲：“你覺得蕭家的那幾人，能奈何得了本侯嗎？”

這話聽上去雖然狂妄了些，但卻然是事實。

西南的邏國虎視眈眈地盯著大驪的疆土，霍平梟手底下驍勇善戰的大將只肯聽從他一人的調配，東宮這幾年本就勢弱，太子蕭崇在前朝的風評亦比不過敦郡王蕭聞。

張小娘的面愈發蒼白。

“說罷。”

霍平梟略微坐直了，將側長刀揮向，掀眼又問：“為何要在通鑒園縱火？”

“還有，那顆紫荊木到底是怎麼回事？”

刀鋒直抵鼻尖。

 上面的污是兄長的。

張小娘險些尖出聲，快要被眼前的男人瘋了。

男人在戰場上就是殘暴的殺神，弄死，比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

知自己終歸難逃一死，既如此，那在死之前，也讓霍閬最偏的兒子痛苦痛苦好了。

張小娘說話的語氣有些尖刻，問道：“霍侯還記得你母親的模樣嗎？”

霍平梟漆黑的瞳孔微微有了變化。

轉瞬，就多了抹銳。

他微微覷眼，嗓音沙啞地問：“是麼？”

？

張小娘微怔，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沒料及，霍平梟竟然猜出了那顆紫荊木的來歷。

他測測地笑了一聲，張小娘的神已然印證了他的猜想。

霍平梟突然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相府西院的那場熊熊大火，他的母親死于自焚。

霍閬沒許他去看的尸，霍平梟也沒向他爭取過。

他猜，這個人到死，也應該不想見他，他何必去礙的眼。

那個人死后，霍閬大病一場，也不能走了。

霍平梟后來得知，自己和那個死掉的男胎，是一對生的雙生子，所以大房氏才會那麼恨他。

如果不是霍閬設計做出了那種事，沛國公也不會嫁給霍閬，大房氏并非天生執拗決絕，也是個明事理的子，雖然心中恨極了霍閬，但也礙于他的權勢，不得不為母家做出犧牲。

婚前，大房氏和李盎見了最后一面。

李盎是太傅之子，才能和相貌雖不及霍閬，卻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世家子。

他不想忍下這口氣，設計讓霍閬誤會大房氏仍然別有異心，還在和他暗通款曲。

李盎的做法徹底激怒了霍閬，他亦因此命隕黃泉。

霍閬為了得到大房氏，喪盡天良，做絕了惡事，他是他的兒子，生來也自帶罪孽。

但再怎麼樣，那顆樹，也是生他的人。

霍平梟的語氣看似平靜，卻著薄戾：“你把它燒了，是想報復他嗎？”

他說著，亦將刀刃往張小娘的頸脖抵了幾寸距離，又問：“本侯那素未謀面的妹，也是死于你手罷？”

另一廂。

高氏自張小娘出逃后，就對霍馨的真正死因產生了懷疑。

過糊在長窗的薄薄窓紙，看向跪于地面，正渾發抖的張小娘。

張小娘咬牙切齒，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憤聲道：“是你繼母和父親欠我的！”

高氏聽完這話，只覺雙一，險些摔倒在地，幸而后的使攙了一把。

難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了，不敢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那這些年，莫不是一直都誤解了霍樂識的生母江氏？

高氏剛站穩，便想沖進去問問張小娘，為何要那麼殘忍，霍馨死的時候還那麼小，怎麼下的去的手

“啊——”

沒走幾步，高氏就聽見了張小娘的慘聲。

的面慘然大變，待過窓紙再往廳看去，只見鮮飛濺，張小娘的腦袋已然被男人揮刀砍斷，落地滾了好幾圈。

這還是高氏第一次見到霍平梟殺人的場面，畢竟是常年待在后宅，深居簡出的婦人，哪里見過如此可怖的景象？

高氏險些驚呼出聲。

霍平梟提著長刀，面鷙地從廳里走了出來。

他看都沒看高氏一眼，只撂下一句冷淡的話：“將地上收拾收拾，我去看我父親。”

臨近子時，更聲迢迢遞遞。

眼下早就過了霍羲該睡的時辰，可孩子卻仍無睡意。

阮安沒讓下人將霍閬的況同霍羲如實說出，可霍羲這孩子到底不是尋常的孩，他許是猜出了什麼，那雙烏亮的眼睛也沒了平日的清澈明朗，反是著黯然。

阮安知道他擔心霍閬的況，一直陪在他的側，溫聲語地給他念著話本上的故事。

“爹爹怎麼還不回來？”

霍羲用兩只小胖手抓著被沿，聲氣地問道。

阮安了他的小腦袋，耐心地回道：“最近你父親軍務太忙，有可能今晚就宿在軍營了。”

霍羲撇了撇小，道：“娘騙人，爹他昨日出去的時候，看上去可急了，不像是去軍營。”

阮安無奈，手刮了下男孩的鼻子，又道：“你父親的子本來就風風火火的，快睡吧，再不睡的話，天都快亮了。”

霍羲吸了吸小鼻子，此前他從未這麼晚還沒睡，男孩畢竟只有四五歲大，這時，終有陣陣的困意向他襲來。

他張了張小，打了個哈欠。

再開口，那副小音也染上了倦意，問道：“那娘呢？”

阮安替他攏好了衾被，誆騙他：“娘等你睡了，就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