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二十余載,阮安曾為幾十名孕婦接生過初生嬰孩，見過生產過程一路順遂的、難產的、甚而罹患怪狀急癥的……

雖然前世的有些怯懦弱，但為醫者,一遇見突發的急狀況,反倒能變得泰然之。懷了霍羲后，的心更是比從前剛強了許多,正應那句古話,為母則剛。

霍羲剛出世時，既小又脆弱,親生父親又不在旁,自當要憑一己之力，將稚兒護好。

阮安自詡，對于子生產一事，什麼場面都見識過，就連當年生下霍羲,遇見崩這種能危及命的癥狀時，的心都沒太怎麼過。

但在生這一胎時，發生的種種狀況，卻屬實令束手無措。

倒不是自己的和腹中的孩子出了什麼狀況，而是因為霍平梟。

民間總講，產房污穢，是以在孕婦生產時，男子不要。

霍平梟向來不信那些說法，要守在床側，親眼看著生產，無論阮安如何勸他，他都不肯聽從。

許是因為張和擔憂,男人的氣勢也比平素更為冷峻嚴峙，朗的頜線崩得很，倒是惹得殿里的醫和穩婆的心更張了。

子在生產時都要經歷常人難捱的痛苦，在阮安正常呼痛時，卻無需刻意去尋什抓握，霍平梟早已將右手握住。

男人掌的薄繭合著被汗浸的手心，他攥手的力道很重，似怕什麼東西會流逝，將五手指都握痛。

憑借阮安多年的經驗，這胎在生產時很順遂，霍平梟卻明顯比張了太多。

穩婆同說的話于而言，也異常悉，阮安邊按照指引使著力氣，邊想尋機對霍平梟說聲：別怕，不會出任何事。

剛一瞥眼，卻聽“啪嗒”一聲。

有溫熱淚水落于手背，沿著指往下落，與手心薄汗相濡。

心重重一，阮安難以置信瞪大眼睛。

果然見到霍平梟眼圈泛紅的模樣。

他竟然哭了。

淚水劃過他濃昳眼睫，再至朗顴骨，他的神未帶任何哭態，僅流出一抹極淡的脆弱，卻襯得漆黑的雙眼愈發堅毅。

霍平梟眸沉沉，一刻不離地盯著面龐看。

阮安從未見過他哭泣的模樣。

在印象中，這人就不會哭。

心仍于震之中，腹部的剝離之痛越來越重，知就差幾息，再忍幾息，孩子便能平安出世。

忽地，殿里響起嬰孩響亮的哭啼聲。

穩婆聲恭喜道：“恭賀陛下、娘娘，是個小皇子！”

話音落地，阮安渾上下都沒了力氣，暈厥之前，仍在想霍平梟落淚時的模樣，他的吻卻落于眉心，嗓音發，在耳側低聲說：“寶貝兒，你辛苦了。”

阮安完全清醒后，已是次日晌午。

霍平梟似乎徹夜未睡，被浸上污的華貴章服沒來得及換下，一直守在側。

男人冷的頜線生了些短短的青茬，氣質雖略顯疏野不羈，帝王的尊貴和威嚴卻未減半分。

他的表很淡，但阮安一醒來，就想起他為哭了的模樣。

想到那淚，心便一，久而不得平靜。

娘已將他們初生的次子抱了過來，他仍在襁褓之中，小臉皺皺的，模樣就跟只小耗子似的。

阮安知道霍平梟這人格驕剛強，不愿對任何人示弱。

所以盡量裝作不知那事發生，邊曲指輕輕地過嬰孩的小臉兒，邊隨意尋了個話題，問他：“羲兒見過他弟弟了嗎？”

“見過了。”

阮安又問：“那他喜歡他嗎？”

霍平梟瞥首看，淡聲回：“霍羲那小鬼還是有些失的，畢竟他一直以為，這胎會是個妹妹。”

別的人家有些重男輕，這對父子卻重輕男。

阮安能想象到霍羲的神，應是同霍平梟一個樣。

無奈，又叮囑霍平梟道：“他多可啊，你們要好好待他。”

“嗯。”

霍平梟回話時，神態略顯松散怠懶。

忽地，他半斂眉眼，嗓音低沉地說了句：“你生他時，老子哭了。”

阮安的心跳重重一頓。

看向他，完全沒料到，霍平梟竟然能將這件事如此坦地說出口。

他毫無半分遮掩，倒是弄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霍平梟似乎對這事不以為意，見詫然不語，語氣幽幽又說：“其實我也想過，它若是個男孩，也無妨。我想讓你生兒，是想見見你小時的模樣。”

四目相對，阮安看見他眼底的那抹黯然，聽他鄭重又說：“可就算與你模樣再像，卻終歸不是你。”

他憾的事太多太多。

一是在眉山的那三年，他錯過了年時的。

二是當年他遲鈍，不知那日水緣，讓們母子獨自在嘉州三年。

三是，他雖讓霍樂識向世人昭告阮安的份，既是蒼煜的親，亦是曾在蜀地有名的醫阮姑，可之前的那場婚事，在他心中，卻依舊不算明正大地娶了阮醫姑。

孩子被他命娘抱走后，他將擁懷中，在耳側輕聲說：“阿姁，我先陪著你用些粥米。”

阮安頷了頷首，大抵猜出了霍平梟的一些想法，也知他仍在落寞和懊悔。

雖知往事不可追，卻忽地回想起，那年在嘉州時，與他的分別。

站在城門外的黃土道，他乘于墨黑大馬，于炎般耀眼，驕傲肆意正年。

陣陣疾風亦如他，往方向拂來時，穿布裳，滲進理，心間荒蕪似被烈火燎原。

一直都覺，昔日暗的年，上帶著被千錘百煉后的堅和剛強，永遠傲骨嶙峋，無人能將他撼，更無人能將他擊垮。

卻不知多年后，當與他執手時。

從前那般錚錚朗的男兒，竟也會有溫一面，偶爾還會在面前展脆弱和落寞。

卻更喜這樣的他。

因為知道，無論溫也好，脆弱也罷，他僅會獨獨對一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