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跟你們說, 這蹴鞠場上溫良謙讓可不得行，就要有爭有搶才痛快！別看們是姑娘就謙讓，連截個球都舍不得, 球場之上只有輸贏, 懂了沒有？”

　“懂你老姆！趕好好踢，再嘮叨下去咱們隊就要輸了！”

　唐荼荼與和都簽分到了右軍中, 兩人配合默契, 一個輕功俏, 截球截得利索；一個腳法好, 球隨心，過網輕輕松松，踢十腳有五腳都能踢過風流眼。

　剩下幾腳也不偏，卻是會高出球去——因為鞠球是充氣的，里邊球膽是用膀胱做的, 填充得不勻稱，力不穩當。

　饒是如此，還是一群軍屯里滾大的年人驚掉了下, 眼看著們這邊的比分遙遙領先：“茶花兒, 你從小抱著球長大的啊？”

　“嘿嘿, 怎麼會。”唐荼荼指指自己腦袋：“我算出來的。”

　“算什麼？”

　唐荼荼：“算數呀。”

　“嗐，凈胡謅！”別人只當揣著籍不, 咬牙去搶分了。

　唐荼荼哈哈大笑，換了個替補的姑娘上場, 坐到場地邊緣的涼棚下喝水。

　別人要練球, 要踢千百次才能踢出來腳, 靠計算事半功倍。鞠球一經踢出, 其落點和回轉路線一眼便能看, 讓唐荼荼給人傳球未必能傳好，對準天上那個一不的球筐踢，那是富富余余。

　微溫的茶水，今天這茶味格外香。

　……

　場中熱火朝天。

　“好球！”

　都察院的大人拊掌贊了一聲，見左右大人都循聲向他來，悻悻收聲，端起茶杯掩了掩窘迫：“諸位大人別笑，本打小看蹴鞠，這鄉間地頭實在是踢得有趣，比咱們南苑那鞠城可有趣多了。”

　唐老爺笑呵呵道“不敢不敢”。鞠城是有四方圍墻的大球場，專門用的蹴鞠場地，鄉間哪里能比得。

　大比一比半月，項目繁多，墻上滿了賽事規章，幾位大人逐行看過，滿意點頭：“這順口溜大比倒是有趣，你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很不錯。”

　唐老爺拱手笑道：“下不敢攀功，實是小玩鬧中想出來的，說給縣們一聽，大家都覺得好，把順口溜在布告欄上，雇幾個雕匠雕版印發都不費什麼工夫。”

　“唐縣令有心了。”

　尤既明大人涵蓄了點笑，著杯中碧綠明亮的茶：“這是上等的社前茶罷？獅峰龍井，滋味果然。”

　“我聞著也香……”唐老爺話接半截，心頭一跳，覺出不對。

　民間雅士常贊明前春芽是最好的茶，即是清明前采下的芽，彼時一芽一葉初展，最佳的采摘時間可能只有那麼兩三天——再早兩日，還沒出葉，再遲兩日，芽葉淋了雨，形不，且沾灰，就得多洗一遍茶。五萬朵芽才能炒出半斤明前茶，是以民間都說明前春芽乃茶中極品。

　實則，真正的帝王茶都是社前茶，采摘時間要比清明還要早半個月，對氣溫和水土極為苛刻，茶園于春分時節將苞出的茶芽掐下來，制之后，馬不停蹄地貢皇宮。

　江南每年的社前茶都是貢茶，必是先進宮，再由宮中賞賜給王侯將相家。天津……天津哪有員能得皇上大老遠地惦記著賞一口茶？

　只能是從運河上截下來的。

　“這……”

　唐老爺一時背心滲汗，竟想不起來這茶是從何拿來、是誰拿來的了。

　他自己每年就那點俸祿，喝茶只為消，與附庸風雅的事兒全然不相干，口中一條舌能分清二十文的茶和三兩茶的差別，再上流的茶就喝不出好賴滋味了。

　今兒出門前挑了一筒滋味好的，順手提溜過來泡給大人們喝，竟出了這樣的差錯！

　尤既明比他年輕近十歲，端詳著他每一表，待唐老爺背后的冷汗走了一遭，尤大人才徐徐道。

　“唐大人你初上任，事事要警醒著些，別被人算計著，步了前人后塵。”

　唐老爺冷汗涔涔，知道“前人”說的是注定是個死的趙大人，忙道：“下日后一定謹言慎行，絕不疏忽瑣細小事。”

　唐老爺沾了沾額頭冷汗，萬幸尤大人提點了一句，這要是被人報上去——好嘛，皇上才該喝的茶，你也喝上了，必定是私通茶商，發茶引，逃不過一個貪污賄的罪名。

　忙讓人去把場下涼棚的茶全換了。

　葉先生說得不錯，三法司的大人們跑縣里來吃灰，確實是抬舉他們了。幾位大人在看臺上略略坐了半個時辰，日頭懸頂前便早早離開了。

　來時靜不大，走時也悄無聲息，唐荼荼一晃眼的工夫再回頭去看，看臺上那片地方已經空了。

　這走訪走得敷衍，唐荼荼有點不準大人們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起朝著出口，看見那幾輛馬車并未折回縣里，而是往東鎮更深去了。

　唐荼荼放下心，心說往鎮上走走也好，縣里百姓再窮也窮得有人形，東鎮才是真的貧困。

　一走神的工夫，蹴鞠場上的形勢竟很快逆轉，對面也換上了個替補球員，那年頭上系著頂兜帽遮，量比公孫景逸他們稍矮一頭，可那形，那腳法，一看就知道是會輕功的。

　截球利落，顛球輕快，唐荼荼才剛要覺得這年球技飄逸，竟見他驟然發力把球高高踢起，一記側凌空，只聽得鞠球穿風的嘯聲，不見球影。

　下一瞬，彩球從球筐中一躍而出！

　“好啊！！果然英才多年！”

　“這是誰家的公子？”

　那年個頭不高，球路卻凌厲霸氣，每一腳踢的球皆勢如驚雷，他是與唐荼荼一樣的平實路數，卻比唐荼荼一個半吊子發揮得更極致，竟很快把比分追平了！

　公孫景逸急了：“茶花兒快來！再不進倆球咱們就要輸了！”

　那年撐著膝蓋氣，隔著半個場地，沖招招手，挑釁似的。

　唐荼荼一個鯉魚打坐起來了。

　在自己不通的領域并沒多勝負，贏了高興，輸了也不會難，只是越看那人形越覺得眼。

　唐荼荼幾步跑上場，一錯不錯地盯著那年臉上瞧，在側時終于把人看清楚了。

　樂壞了，大喊一聲：“景逸哥，瑞公子！你們帶人去截他！別讓他著球，不然咱們鐵定輸！”

　對面隊伍哈哈大笑，笑他們這手臟，這邊瘋狂截球，那邊牢牢圍著那年護送。

　軍屯里長大的孩子都好勝，哪有規規矩矩等你踢、踢完給你道聲彩的？全使勁渾解數搶那顆球，一時間全場灰土騰騰。

　在右軍十幾人的格擋中，那年又飛起一腳，鞠球沿著完的貝氏弧線，回旋著繞開防守，又被一腳送上了天，連球筐都沒一下，穩穩地鉆過去了。

　“好球！！！”

　滿場沸騰，這一刻不論男老，不論懂蹴鞠的不懂蹴鞠的，全卯足了勁給他鼓掌喝彩。

　香已燃盡，無力回天了。

　唐荼荼撐著腰氣，盯著那年笑個不停，笑得從臉頰到下頷都僵了。公孫景逸以為這孩子傻了：“茶花兒，是咱們輸了，那是對面的人。”

　唐荼荼點點頭說“我知道”，可還是剎不住笑。

　累得了力，從涼棚里拿了個水囊，坐在場地邊大口大口喝水。

　戴著兜帽的年站定在面前，摘下帽子，出一張板正卻含笑的臉。

　唐荼荼回手一，看水囊都被他們分走了，一個也沒剩，便把自己的水囊遞過去，拖長語調調侃人家。

　“喲，這是誰呀？半年不見，變帥啦！”

　唐荼荼一個勁兒盯著他笑，樂壞了，角咧到了耳朵，不停地自說自話：“你這贏得不彩，我前邊已經比過半場了，耗了一半力呢。”

　“嗯。”

　“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踢球了，在校場天天練這個啊？”

　“嗯。”

　剛踢完球的公子哥都坐得不遠，聽茶花兒自說自話，那年卻寡言語，吭聲都吭得不熱絡。公子哥們紛紛斜眼，心道這不識抬舉的愣頭青，什麼來路。

　唐荼荼說了半天，卻不見年說話，只表疏淡地看著。

　唐荼荼頭一哽：“……蕭臨風？”

　掰著指頭算：不應該呀，每月初一到十五不是隊長出來的時間麼？今兒是初八呀。

　看驚疑不定，江凜終于笑了，一笑就繃不住了，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

　唐荼荼好笑地捶了一下他肩頭：“你怎麼還裝人家，糊弄我！上回見你還是去年九月的事，你這半年都去哪兒了啊？”

　江凜道：“我正月下旬回天津的，二月、三月都過來找過你，卻如何也不上人。你家護院說你在山上，不巧我有些事要辦，沒顧上上山找你。”

　場地要清場，下一波蹴鞠好手要上場了，唐荼荼撐著地起了半，，又一個趔趄跌坐回地上。

　江凜朝遞來只手，笑罵了句：“白長了這結實板，丟人。”

　唐荼荼哈哈笑。

　久別重逢，實為一大快事，任江凜往日再悶，眼下也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這場地寬敞，你這邊一獨木橋，那邊一個梅花樁的，零狗碎摻一塊，倒不如仿照部隊，設置一條四百米障礙道，專門供武夫和衙差訓練。跳樁、沙坑、高低跳臺，都不費什麼工夫……”

　江凜說著說著，忽然頓住，正事是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對上這傻丫頭半天不停的傻笑，也跟著暢快地笑起來。

　這半年飄飄悠悠的不安，好似都有了歸。

　唐荼荼立正，沖他敬了個禮：“隊長，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