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詭異,反倒讓李忠心中愈發驚疑。
他又派斥候前去青州城查探。
斥候來報說,青州城城樓上守軍寥寥無幾。
李忠問:“可探得青州是何人守城?那董家小兒?”
斥候搖頭道:“是前楚太子。”
此言一出,李忠的軍師臉倏地大變:“將軍,這其中怕是有詐!之前大皇子攻打青州,派韓修領軍,韓修就是眼見前楚太子潰逃,大喜過追敵,才被前楚太子引了圈套,給活捉了去!”
李忠也擔心是計,可又心存幾分僥幸:“青州的兵力分明都派出去了,若這只是那楚氏小兒想詐退我,用的空城計如何是好?”
軍師道:“不無此可能,但終究是太冒險了,江淮和南境盡在前楚太子囊中,他離帝位只差一步之遙,會為了保區區永州,拿自己的命做賭?”
“更何況前楚太子先前分明也在南境,此時卻突然出現在青州,難保南境的兵馬此時不在青州啊!”
這番話說得李忠更生退意,他道:“軍師所言有理,這楚氏小兒善用詭計,又好收攬民心,他都提前撤走了青州附近的百姓,應是早有防備才對。”
看似兵防薄弱的青州,此刻在李忠眼中已然是龍潭虎。
他問軍師:“附近還有何城池?”
軍師捧著輿圖上前:“離青州最近的便是塢城……”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忠一掌打得哎喲一聲。
李忠遷怒一般罵道:“混賬!塢城全是染了瘟病的人,你想讓本將軍去塢城送死?”
軍師連忙告罪,塢城去不得,疫病的發源地株洲更是去不得了,他道:“為今之計,咱們要麼去汴京投奔沈彥之,要麼……就只能去攻打邑城了。”
李忠咬了咬牙:“要本將軍向沈家的一條狗示弱,做夢!”
他下令:“去邑城!”
**
李忠一撤兵,楚軍的探子就把報送回了青州。
一眾臣子聽說后,大喜過,直呼楚承稷英明。
秦箏則是憂喜參半,私下同楚承稷道:“李忠若仍打不下邑城,只怕會轉投沈彥之。”
這樣一來,們雖沒費什麼力氣拿下了李忠原本的地盤,打通前往北庭的路,卻也給沈彥之那邊送去一大助力。
若是沈彥之劍走偏鋒,這兩勢力擰一繩后,對們極為不利。
楚承稷正在案前提筆書寫什麼,聞言筆鋒微頓:“沈彥之不會同李忠言和。”
秦箏不解:“為何?”
楚承稷將毫筆擱在了陶瓷筆枕上,往后的椅背輕輕一靠,旁邊的高幾上放這一尊細頸白瓷瓶,瓷瓶里斜著兩枝寒梅。
紅艷艷的花骨朵兒上還有細小的雪沫,襯著深的枝丫,帶著一說不出冷艷在里邊,卻不及他眉眼間十分之一二的清逸。
他說:“我做了件不太彩之事。”
秦箏問:“什麼不彩的事?”
楚承稷道:“我讓林堯拿下秦鄉關后,帶人假扮李忠的軍隊,突襲搶了沈彥之三城。”
秦箏一愣,有這三城之仇在,李忠再去投奔沈彥之,只怕得被沈彥之新仇舊恨一塊兒算。
他們那頭鷸蚌相爭,正給了他們從南境調兵回來的時間。
林堯的三萬人馬去北庭只是打頭陣,等楚承稷帶著江淮余下人馬一同北上了,南境的兵馬正好就接手江淮的防線,才不會被李忠或沈彥之突襲后方。
秦箏看著楚承稷:“這不是兵法戰麼?有什麼不彩的?”
及他的眼神,秦箏突然福臨心至,湊過去在他邊煞有其事聞了聞:“懷舟,你午間吃了什麼?”
秀氣的鼻尖聳著,跟什麼小似的。
楚承稷垂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白皙臉龐:“不是你煮的酒釀圓子?”
秦箏直起來與他對視,目里帶著狡黠:“我記得酒釀圓子是甜的,怎麼你上這麼大酸味?”
楚承稷微微一哂,抬手了細膩溫的臉頰:“取笑我?”
秦箏拍開他的手:“那也是你自己讓我取笑的。”
楚承稷改為將擁進懷里,緩緩道:“和汴京那邊兵戎相見時,我不會留。”
秦箏嘆了口氣:“我不是他的故人,他自己選的路,自有他的終結。”
說著抬眼看楚承稷,抬手在他口了:“你同我說這些酸話作甚?”
小心思被穿的楚某人很會轉移話題:“我前往北庭后,安元青會領兵三萬回青州,江淮和南境的大小事務,一切便由你定奪,宋鶴卿是你的近臣,自是全力輔佐你,但朝堂講究權衡之道,你私下同宋鶴卿等人親近凡事同他們商議無妨,明面上卻得一碗水端平……”
秦箏一聽他說起正事,趕小啄米般點頭,神嚴肅又認真,儼然夫子座下最用功的學生,早把某人那點酸話忘之腦后。
***
且說李忠前往邑城后,本以為楚軍派出大部分兵力后,又在青州設下了局,邑城這彈丸之地,總該兵防薄弱了。
卻不料又了釘子。
王彪心里正憋著一氣呢,他娘死在了羌柳關戰場上,他一心想北上殺北戎蠻子替他娘報仇,結果李忠這癟犢子,不肯借道也就罷了,還在此時玩的攻打永州。
眼見李忠來邑城陣,王彪把所有的怒火全撒到了李忠上。
李忠大軍長途跋涉,寒迫,跟一群難民似的涌到邑城城門下,等著他們的又是一箭雨,險些沒被個刺猬。
李忠接連打了數場敗仗,士氣全無,加上將士們疲敝至極,哪怕手中還有兩三萬能戰的殘軍,愣是沒攻下戰意正濃的邑城。
李忠扎營干耗了幾天,眼見將士們腸轆轆,逃兵與日俱增,他怒斬了數百人都沒能剎住逃兵之風,萬般無奈之下,終究還是拔營前往汴京。
他同自己的軍師道:“我同沈彥之雖不合,可我一倒,前楚太子只對付他就容易得多,他為大局顧慮,定會與我修好。汴京本就是我大陳的地盤,等我大軍境,他沈彥之去的權利就該還回來了!”
軍師一改之前的頹喪,大贊:“將軍此計實在是高啊!”
***
汴京。
沈彥之不吃不喝數日,朝政也無人理,汴京的大臣們早對他有諸多不滿,此番下來更甚。
陳欽頂不住力,也怕沈彥之出事,只得求到了沈嬋跟前。
沈嬋自從當日沈府一別后,就再未見過沈彥之,回宮后一病不起,宮人們報與沈彥之,正逢那段時日沈彥之也高燒昏迷不醒,對此毫不知,沒能去看。
沈嬋以為兄長是生了自己的氣,心中萬分煎熬難過,心結一重,病得也更重了。
等陳欽求去宮中,沈嬋才得知沈彥之同自己一樣病榻纏綿多日,自責不已,顧不得病,一定要回沈宅看他。
上一次兄妹二人大吵一架,這次正逢年關,沈嬋什麼都沒說,去了沈宅,拖著病煮了一碗圓子端至沈彥之跟前。
沈彥之看到沈嬋,刀子一樣的目瞬間刮向了陳欽。
陳欽低頭不敢看他。
還是沈嬋道:“阿兄莫怪陳護衛,馬上除夕了,嬋兒年年都是同阿兄一起守歲的,這才回來了。”
沈彥之被陳欽扶坐起來,上搭了件大氅,仍止不住地低咳。
沈嬋端著圓子,見他瘦得快連服都撐不起,眼中終是沒能忍住滾下熱淚:“阿兄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沈彥之說:“染了風寒罷了。”
沈嬋自是不信的,半是自責半是愧疚:“阿兄怪嬋兒放走游醫,打罵嬋兒都行,別這般作踐自己……嬋兒這條命,是阿兄救回來的,阿兄便是讓嬋兒去死,嬋兒都沒有一怨言……”
“莫說這些氣話來我心窩子。”沈彥之厲聲打斷。
來之前沈嬋是想好好同他說話的,可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如刀絞,流著淚質問他:“我這些話了你心窩子,阿兄你這副模樣何嘗不是在我心窩子?”
轉過頭抹淚,努力平復緒后,把一碗圓子遞了過去:“我包了圓子,阿兄用些吧。”
北方年節是不興吃圓子的,但沈母是南方人,從前每逢過年都會煮黑芝麻餡的圓子,沈嬋喜吃甜食,沈彥之卻嫌甜膩,每次都把圓子給吃了。
后來沈母過世,府上再也沒人在年節煮圓子了,沈嬋哭著想吃,引得榮王發怒。
年沈彥之用單薄的背脊替擋下了所有怒火,在小廚房里,笨拙地包圓子煮給吃。
此后每年除夕,都是沈彥之煮圓子給吃,他包的圓子一年比一年好,沈母故去多年,沈嬋已記不清母親煮的圓子是什麼味道,只記得兄長煮的圓子的味道。
沈彥之依舊不喜歡甜食,卻會在每年除夕吃一大碗甜膩膩的圓子。
這黑芝麻餡圓子,似乎是他們兄妹和已故母親的最后一點聯系。
沈彥之看著捧著的那碗圓子,眼眶倏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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