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喪期,過年宮中也未如往年般大慶,連宴席都取消,只各宮安靜吃頓團年飯。
去年除夕,踏雪賞梅,歌舞升平,何其熱鬧。今年如此冷清,從上到下,莫不惘然若失。只有東宮因得子的緣故,還存有一二分喜氣,太子嚴令眾人低調,不得張揚。
其實七月間另有郭惠妃產下皇十三子朱桂,當時風頭無兩,但隨即因貴妃病重薨逝、皇長孫誕生,失去了關注。
自從貴妃仙逝,皇帝雖未明說,但一直沒有臨幸妃嬪。
為夫者沒有給妾室守喪的禮。皇帝不明說,是為了維護皇后嫡妻的尊嚴,也是維護宮里的規矩。
還是經皇后提醒,皇帝才想起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專程去郭惠妃宮里喝杯茶。
婆忙不迭地抱了朱桂來,然而朱桂因不常見到朱元璋,乍湊近一張長著胡子的陌生黑臉,嚇得哭。哭得朱元璋心中不快,不再久留。
從郭惠妃宮里出來,回乾清宮,路過孫貴妃宮門前,駐足片刻,雖近鄉怯,還是忍不住進去。
梅花仍是滿園,香味雖不濃烈撲鼻,但勝在幽雅,慢慢地,慢慢地沁滿周。
紅梅如笑,白梅似嗔,宛然舊人模樣。
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眼。
他想走,腳步卻不由自主穿過梅林,往正殿去。
正殿空置,他不許旁人來住。
貴妃去后,法度猶在,眾奴仆還保持著舊習,殿窗明幾凈,一塵未染,毫不像是主人已故去百日的樣子。他靜悄悄進來,一如過往,宮人們見了他,安靜行禮退下。
不對。不對。不對。這一切都像是淑英沒有走。
朱元璋恍惚相信自己一定是在一個噩夢里,淑英只是在噩夢中消失,等他醒了,就依然在。
他閉上眼,深深呼吸著殿縹緲的梅花香氣。
“淑英,淑英……”如果真的只是一場噩夢,為何想起,痛覺和窒息如此真實?
他緩緩張開眼。
沒有淑英。
殿門口的影子,是鏡靜牽著福寧。
福寧聲“爹爹”,嗚嗚地哭著撲進他懷里。
像有一張巨大的鼓,他整個膛被重重地擂響。
這宮的偏殿現在依然由鏡靜住,住到出嫁為止。吳王和福寧則搬去了江貴妃。
江貴妃溫細致,盡心盡力照顧這一兒一的飲食起居,奈何吳王還是病了一場,福寧更是從此沒了天真爛漫,夜間常蒙在被子里哭泣,白天則跑來偎在姐姐旁不忍離去。
今日是鏡靜送福寧時,剛巧撞見皇帝在此。
“福寧,我的兒啊……”他想嚎啕大哭,可是為父親,他不能,只能無聲流淚。
鏡靜強忍著悲痛,上前勸父親和妹妹。
福寧今日本就不肯走,鏡靜好不容易哄住準備送回江貴妃,這下見了爹爹,更不肯回去。
“福寧,你跟爹爹說,江娘娘待你不好麼?”
福寧抓著他袍下擺:“沒有不好……可是,可是……”
朱元璋抱起:“走罷,鏡靜去江氏和阿橚來,咱們去坤寧宮,一道過年。”
太子和太子妃抱了皇長孫來,眾人稀罕小孩兒,都來逗弄。
人多,熱鬧。有年紀相仿的玉鸞和玉凰一起玩,福寧總算暫時忘了哭。
有朱棣在,朱橚心里也多了一分安定。為了過年不掃眾人的興,他并不悶著。菜肴端上來,按“藥膳同源”之理,品評食養生之效,再說幾句福壽吉祥的話。因他茹素,膳房特意多做了些素菜。
朱棣見他和悅說話,不毫悲切,反而心中蒼涼不已。
弟弟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而在魏國公府,除夕夜,儀華終于能守在母親和弟弟們邊,卻不住地想念宮里。
允敬、允忠、允誠年紀小,熬不夜,早早回房睡了。
允恭在院子里放炮竹,儀華在旁看著。
抱膝而坐,仰夜空,眼前浮現去年今夜漫天花火下,朱棣遞給的那支煙花。
一年之期,才只過去不足三個月。
他今夜,應當也會想起罷?也不知坤寧宮今年做的扁食是什麼餡兒的……
見姐姐跑神發呆,允恭知道在想誰,暗暗生了一肚子的酸氣,跑上前,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聲姐姐,沒好氣地塞進手里。
信封上的字認得,是燕王的。
儀華笑了,收進袖里,剛要謝他,允恭小小聲、氣鼓鼓道:“我才不是要幫他。還他去年的人罷了。”
儀華一樣低了聲音,小聲笑道:“恭兒,你其實不討厭他,是不是?”
“不是!討厭討厭討厭!我討厭他!”允恭炸。
儀華笑著他的頭:“好,那就當你是討厭。”
守歲過后,回房讀信,見字如面。橫平豎直,像極了他寬闊的肩膀,拔的腰桿。
信不算長,他用語含蓄。末尾是秦游的詞:“兩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有這一句,儀華心想,往后的九個月,也頗能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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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惜性命的付出,不如她回眸的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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