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提著剛剛出爐的蓮蓉水晶糕和板栗, 不顧落雪結冰后分外打的路面，快馬加鞭趕回府，到安瀾院門口的時候，點心還冒著熱氣。

　他心里自也是記掛妻子的, 且兩人朝夕相的時間久了, 他愈發察覺妻子只是表面端莊故作老, 其實心相當纖細敏，凡事都喜歡在心里過幾遍思量，對他也是這般, 但好在兩人日漸稔，清詞似漸漸對他敞開心扉, 在他面前也多了一些肆意和任。

　對此，怎麼說呢？平心而論, 蕭珩理想中的妻子并非這般，可窺見妻子的真，他似乎并不反。

　然而, 他踏上回廊，便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這是婚后，他從未見過的，妻子天真俏皮的一面, 卻是對著另一個男子。

　素來畏寒，年節下穿得喜慶, 是以便是在屋子里，石榴紅薄襖的領上也鑲了層絨絨的邊, 襯得的臉如掌大, 角翹起, 眼睛亮晶晶的，顯然宋蘊之的回答并不令滿意，是以不依不饒地拽著他的袖子，非要拗到自己喜歡的答案。

　整個人這麼看著，便小了幾歲，與平日端莊溫婉的判若兩人。

　宋蘊之神無奈，但依然很堅決地搖了搖頭，又解釋了一句，孟清詞才又笑了起來，松開了他的袖子，那笑容漾在眼底，邊梨渦深深，如霾天氣里的乍現，明麗人。

　兩人站在一，男子溫文儒雅，子秀俏，莫名地令他有些刺眼。

　蕭珩心中一堵，大步邁室。

　清詞聞聲轉過頭，眸中閃過一驚喜，溫溫上前行了禮：“世子。”

　端莊，得，一舉一都合乎禮儀，仿佛那夜青如蔓他罷不能的，不是。

　蕭珩對宋蘊之并不陌生。

　他南下青州提親時，便常見宋蘊之出孟宅，與孟家每一個人都得親如家人，便連清詞的丫鬟，看見他都笑得分外親切。

　況且，便是以蕭珩挑剔的眼看，也不得不承認，宋蘊之確實一表人才。他雖出貧寒，但治學扎實，言之有，風度亦佳，淡然清正，可謂是端方君子，溫潤如玉。岳父看向他的目，都掩不住才之心。

　但他與孟清詞，也著實過于親近了。

　宋蘊之不意外見到蕭珩，拱手行了一禮：“見過大人。”

　蕭珩既然回來，兩人的聊天只能告一段落，清詞見蕭珩還穿著朱紅的錦衛服，肩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雪，先問：“外面還落著雪，世子換一下常服？”

　蕭珩朝宋蘊之點點頭示意，握著清詞的手，將點心放在桌上，溫聲道：“給你買的。”

　清詞不掩目中訝然，怎麼說呢，蕭珩回府帶著吃食，貌似是記憶里的第一次，府里什麼都不缺，這位矜貴的世子爺平日是想不到這上頭的。

　其實沒什麼胃口，加之因趙璃月回京對蕭珩已逐漸冷了心，但人家帶了禮，于于禮是要表示謝的，遂淺淺笑道：“多謝啦。”又對知微和知宜道：“去服侍世子爺換一下服。”

　蕭珩還在等著孟清詞呢，奈何妻子本沒這個意思，反而轉過頭，言笑晏晏朝宋蘊之說：“徐征遠和方瞻明嗎？我記得他們二人學問也是極好的。”出了一個小手指，比了比，嫣然道：“當然，比起師兄，他們還差那麼一點點。”

　宋蘊之搖頭笑道：“巧言令。”清詞并不分辨，只是皺皺鼻子又笑了。

　蕭珩心里有那麼一不舒服，不痕跡地上前一步，擋在清詞面前：“師兄何時進京的？我們也該派人去碼頭上等一下。”

　宋蘊之態度從容，依然是先前的那套說詞，不過是與同窗結伴，已經很是便宜云云。蕭珩聞言對清詞道：“既如此，便請師兄在府里住下吧。”

　聽得清詞說宋蘊之自有打算時，他沉片刻，懇切道：“府里在康衢路后巷有個院子，一直空著，離貢院不遠，極安靜，師兄若覺得府中不便，住在那里也好。約有四五間屋子，幾位同窗一起也是盡夠的。”

　清詞原打算若宋蘊之執意不肯住進國公府，便說服他去玲瓏坊住，懷繡兩口子可以照顧他食住行。只是玲瓏坊是開門做生意的，難免客來客往，同樣不了喧嘩，且玲瓏坊離貢院不近，是以還在猶豫。

　聽到蕭珩的提議，淡淡掃了他一眼，怎麼不知道國公府在康衢路有屋子，是蕭珩的私產吧。

　說起來，蕭珩雖有些房契地契在這里放著，但因外面有人打理，也不過只當個保管人，從未看過一眼。

　不過蕭珩的提議甚好，完解決了所有問題。

　宋蘊之思索一番，并未立刻答應下來，道：“多謝大人，如此我回去與同窗商量一番。”

　“若是可以，一應租金還是按照市價支付。”

　蕭珩對這些不在意，點了點頭：“好，還請師兄以科考為重，萬勿推辭。”

　知微小心翼翼提醒：“世子，已是備好了。”

　清詞正要催蕭珩進去換服，蕭珩已在耳畔低聲道：“你來。”隨后對宋蘊之道：“陪片刻。”拽著清詞了，蕭珩力大，清詞擺不開，何況也不想在宋蘊之面前表現得與蕭珩疏離，徒惹師兄擔憂，只得抱歉地對宋蘊之笑笑。

　兩人離開之后，宋蘊之問知微：“你家姑娘與世子平日也是這般相？”知微猶猶豫豫道：“算是吧。”

　有一說一，覺得世子今日待客，稱得上春風滿面了。知宜此時端著盆正要進屋，聽到里頭兩人的對話，想到那日孟清詞說世子心有所屬的那番話，垂頭掩飾眸中復雜，心里期盼著宋公子此次春闈萬萬要高中，屆時夫人在京中也有了依靠。

　宋蘊之畢竟是男子，關注不到那麼多的細節，聽到知微的話心中欣，想著清詞夫妻甚是恩甜，先生知道了也能放下心來。

　*

　清詞隨蕭珩進了屋，如往常那般服侍他換了，問：“世子一會兒可是去書房？”想著前面的書房這些日子空著，雖然日日打掃，但終究沒住人冷清，若是蕭珩過去，還是要再填個火盆。

　蕭珩不置可否，上香氣清幽甜，讓他這幾日繃的神經和殫竭慮的心一下放松下來，語氣里也帶了難得的調侃：“你陪我？”

　“有客人在呢”，清詞一愣，隨即嗔了一句，又道：“世子若是不去，便歇歇也好，師兄來的時候母親正在午歇，以還沒拜見母親，過會兒還得我陪著師兄去文暉堂呢。”

　清詞說的是人之常，蕭珩不好反駁，“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清詞問：“世子可還有別的事，我讓知微進來服侍？”蕭珩從書架上取了本書，興致缺缺：“不用了，你且去忙吧。”

　*

　宋蘊之要告辭，清詞順路帶著他去拜訪王氏，王氏見了宋蘊之人出眾很是喜歡，拉著他絮絮問了不話，得知他是明春春闈，勉勵了一番后，贈了表禮后才放人走了。

　清詞笑，宋蘊之真是很招長輩喜歡的人，王氏一向待人算不得熱，今日在宋蘊之面前已算得既熱忱又親切了。

　兩人一面說著一面下了回廊。

　清詞知道宋蘊之的心思，有幾分失落地問：“師兄既要安心讀書，以后便不來看我了嗎？”

　宋蘊之抬手了扶的頭，笑道：“怎麼會呢？過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了，師兄必是要上門的，還有新年，許也要忝來府上湊熱鬧，還師妹萬萬不要嫌棄......”

　清詞的目落在宋蘊之的袖口，依然是雋雅的竹葉暗紋，心中一，低聲問：“師兄，經年未見，若故人......”

　兩人走到院里一樹半開的紅梅下，宋蘊之停住腳步，正要側耳細聽清詞的話，院門外如風般沖進一個影，帶著哭腔喊了句：“母親，我不嫁！”猛地撞在了宋蘊之上。

　宋蘊之毫無防備，被撞得后退了一步，但他很快穩住形，反而扶正了那人，輕聲道：“姑娘，小心。”

　蕭以晴心不是一般的煩躁。本來這段日子隨著教導姑姑學習已是用了極大的耐心了，昨兒才松快了一日。哪知今天下午又聽小丫鬟嚼舌頭說母親給相看了人家，嫂子也覺得好，眼看著就要定下來了，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不管不顧地跑進了文暉堂。

　但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外人在，還是個陌生的男子，還撞了人家。

　蕭以晴畢竟是大家出的姑娘，基本的禮儀教養還是在的，這麼撞了外人，腦中懵的一聲，臉已是如紅布般，待被扶穩了，才看清眼前站著個相貌清俊的年輕男子，更覺得不妥，頓時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只是，方才這麼驚鴻一瞥，他長得可真好看啊......

　一襲青衫，在皚皚白雪，瀲滟紅梅的映襯下，清瘦如竹，風姿佼然，令人過目難忘。

　蕭以晴的心忽然砰砰地跳起來，速度急切到似要跳出的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