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千公里, 兩千里路。格爾木河、昆侖河、沱沱河、那曲,高山、草甸、雪原,牦牛群、羊群、馬群、野狼、野狗、天葬, 天接地, 云為幕, 是潑墨畫一樣的人間。尚之桃三十歲前的心愿清單里,有一項是來西藏。
實現了, 跟欒念一起。
從此西藏再也不是書上的文字和圖畫,而是真切看到過過的。
海拔緩慢攀升,尚之桃還是不舒服, 卻能忍。欒念一直照顧, 也幾乎沒有發脾氣,但他的仍舊不好。比如尚之桃說:“我們可以帶一些油茶回去嗎?”
欒念說:“你不會網購是吧?”
諸如此類,無法列舉。
兩個人一路拌吵鬧終于到了拉薩。
從前在書上網上看到的地名終于都在眼前鋪開, 八廓街布達拉宮,茶牦牛,朝圣的人們,黑紅的臉, 還有藏族孩像小一樣干凈清澈的眼,小伙子一笑就出雪白牙齒。這里的人們說起信仰無比虔誠, 神滿足了, 心也就富足。
他們住在八廓街上一家客棧里, 客棧下面是一家書店, 書店旁邊是一家民謠酒吧。這里的藏狗都特別威風, 盧克把前爪搭在矮窗上,想出去跟它的同伴們玩。
“你傻吧?”欒念終于忍不住訓它:“你他媽連架都不會打,還想跟臧狗玩。一口咬死你。”
盧克歪著腦袋反應半天, 汪汪兩聲:“你胡說!都是我的朋友!”像極了跟父母犟的傻兒子。
兩個人找一家茶店喝茶,在平屋頂找一個位置,向下看就是半個拉薩。尚之桃帶著闊檐帽,欒念帶著一頂鴨舌帽,盡管這樣,還是察覺到強烈的紫外線。
尚之桃皮有些曬傷了。覺得自己不好看了,欒念說:“本來你的優勢也不是貌吧?”
“那我的優勢是什麼?”尚之桃不服。
“活好?”欒念掃一眼。來西藏哪兒都好,風景好,人也好,就是晚上不好。摟著這麼個人兒什麼都做不了,怕難。
尚之桃臉騰的紅了,欒念的目落在上,過的服燙著的。
“欒念。”
“?”
“你能不能別看我,你看那里。”尚之桃手指著下面,有人在拍藏族照片:“好看嗎?”
欒念撇了撇。
尚之桃想拍照片,也想讓欒念跟一起拍。托腮看了很久,幽幽問欒念:“欒念,這是你第幾次來拉薩?”
“第三次。”
“你來三次拉薩都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那你來這里干什麼?”
“……”欒念被尚之桃的問題問的一愣,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被一個無腦的問題問住了。
“我來拉薩一定要拍那種照片?”他反問。
“對啊,不然?”
欒念手擺了擺:“你請便,我不拍。”
“那你也不陪我去嗎?”
“可以陪。”
“那我們現在去啊!”
尚之桃拉著欒念出了門,找到一家寫真館。進去挑服,欒念帶著盧克在外面等。
尚之桃一邊挑服裝一邊問店主:“有模特嗎?可以跟我一起拍的那種男模特。”
“有的,另外付錢就行,都是我們藏民漢子,很帥的。”
“我想要一個特別帥的!”
“帶著我的狗!拍的!”
尚之桃提高聲音,眼看向外面。果然,欒念走了進來。瞪了尚之桃一眼,食指中指起幾件服,表嫌棄。店主看看尚之桃,后者朝眨眨眼。
“你挑哪件了?”欒念問。
尚之桃將胳膊上的服給他看:“這個,這個,這個。”
欒念掃了一眼,拿出幾套服來。
“ke也要拍?不是說很土?不是說從來不拍這種游客照?”尚之桃不拍死的氣他。
欒念冷森森瞪一眼,拿著服去了試間。尚之桃跟在他后,站在門外,對他說:“你可以不勉強的呦!老板說模特也很帥,我也可以出片哦!”
“而且我覺得咱們兩個拍起來未必會搭哦!”
“我覺得我還是跟模特拍好。”
尚之桃站在門口氣人,試間門開了,一個穿著藏服的欒念。尚之桃心里我了一聲,又嘭的炸開了那麼一下,老天爺真的很偏心,給他一副穿什麼都好看的皮囊。
店主走過來,豎起拇指:“沒見過這麼英俊的藏族小伙子。”
欒念對夸獎不以為然,睥睨尚之桃一眼:“不化妝?”
畫!
尚之桃畫了一個藏族姑娘的妝,紅臉蛋兒,兩條辮子,頭上戴夸張藏飾。手上是藏銀鐲子。笑著問欒念:“怎麼樣?”一口白牙更顯白,真像藏族姑娘。土里土氣。
欒念眉頭挑了挑,手拿起辮子掂了掂,沉。放下了。
尚之桃拍單人照的時候欒念就站在一邊看,他不是很懂人們為什麼要有這麼大拍照的熱。尚之桃任攝影師擺弄,一會兒作揖,一會兒跪拜,別提有多逗。
他站在一邊對盧克說:“看到了嗎?你媽瘋了。”他自詡是盧克的爸爸,又說尚之桃是盧克的媽媽,完全沒意識到爸爸媽媽是多親昵的事。
化妝師向他臉上拍,他眉頭一皺,井不樂意,尚之桃在他開口抗議前就開了口:“哇!一拍,更像漢了!”
拍合照的時候,他倒是不用攝影師指揮,隨便一站就很出片。攝影師今天工作太容易,心就好。對他們說:“老公靠向老婆一點。”
“老婆笑一笑。”
“老公老婆一起祈禱…”
“讓狗狗坐下一起笑一笑嘛。”
一口一個老公,一口一個老婆,不知怎麼養的職業習慣。尚之桃覺得別扭,終于在攝影師要求老公抱老婆的時候擺手澄清:“不是老公老婆…”怕欒念拒絕的太直接所有人都沒有面子。
“我們不…”
“不”字音還沒落,人已然騰空。驚訝的看著欒念,他的眼對上惶恐的眼,哪里有不耐煩,還帶著笑意。攝影師最會抓拍,猛著咔嚓幾張,然后提醒尚之桃:“別僵,點。”
尚之桃不自在,不知道點是什麼意思,欒念小聲揶揄:“平常不是?”
講完在角香了一口,輕輕放下。
高反呢,輕拿輕放吧!
這大概就是的覺嗎?
尚之桃給孫雨發消息:“我好像是在初,他一看我我就心。”
“我看他這麼多年,竟然沒有看膩。跟他睡了這麼多年,竟然也沒膩。這是為什麼?”
“還有還有,他怎麼這麼溫?溫的不像他?”
尚之桃像回到十幾歲,跟好朋友傾訴自己的。孫雨看一條又一條,終于忍不住對說:“桃桃,你是真的在了。”
尚之桃收起手機,跑到電腦前,覺得每一張照片都好看,就站在那選了幾分鐘。欒念不了這樣浪費時間,就問店主:“照片都要,加多錢?”
“加錢倒是不用,我們可以選一張掛在店里嗎?”店主在拉薩開攝影館多年,很難拍到這麼好的照片。兩個人的眼神里有無法形容的微妙的親,男無比俊,孩說不出的耐看風韻,多麼般配。
“那你得給我錢。”欒念看了一眼店主,你可真會做生意,算盤撥的響。但幾秒鐘后又改了主意:“允許你挑一張,但要掛在店正中。用上等的相紙洗,裝好了我檢查。”他一板一眼,沒有退讓。但店主已然十分開心,一張足夠。開開心心將所有底片送給尚之桃,井對說:“放心姑娘,這麼好的照片,修一定不會差。你們就等著收片,回頭洗出來放在家里,做結婚照也可以的。藏民都用這個拍結婚照。”
尚之桃不知該怎麼應對老板的過度熱,只是在一旁嗯嗯啊啊的應。將那電子版裝進包里,跟欒念向外走。欒念走到門口,又回頭問老板:“是掛在那里嗎?”
手指著店里最明顯的地方,老板點頭:“對,可以掛好多年。很難再有比這拍的好的照片了。”
他們走出攝影工作室,走到街對面,都回頭看了一眼。從此在人來人往的八廓街上,途經的路人只要在這里稍微一駐足,就能看到工作室里掛著的巨幅照片。
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個人的紀念。
風華正茂,兩相悅。
他們在拉薩住了兩天之后開往林芝。欒念在林芝定了一間酒店,他說:這酒店適合尚之桃這樣高反的人,因為什麼都不需要做,躺在床上,拉開窗簾,就能看到雪山、湖泊和叢林。他們想好好在酒店躺兩天,然后踏上歸途。
尚之桃聽欒念的。
他沒有在旅途中發脾氣,更沒把一個人丟在拉薩,他已然為尚之桃心中最值得信賴的那個人。
是在林芝的酒店里,尚之桃坐在塌上曬太,老尚大翟電話給,問旅途收獲。一一回答:“很好,風景很好,吃的也很好,高反也不嚴重,盧克玩的很開心。”
“那你究竟跟誰去的?男朋友嗎?”尚之桃看了眼對面癱在沙發上的欒念,林芝的打在他半邊臉上,看起來是難得的平心靜氣,甚至祥和。
想了想說:“是,男朋友。”
大翟的驚嘆聲要震破耳:“你談了?什麼時候的事?男朋友做什麼的?家境好不好?健康嗎?人怎麼樣?”
尚之桃面對這麼多問題顯然有些無措,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答起。欒念自沙發里站起,走到旁邊,拿過電話,不卑不一句:“阿姨好,我是欒念。”
他回答大翟所有的問題,年齡、高、收,說到收的時候,他聽到大翟小聲問老尚:“太高是不是也不好,來路不明的…”
于是想了想:“不到三百萬一年。”往說了不。
這一有來有往,將自己的家底兜個干干凈凈,尚之桃抿著看外面湖面的波,總覺得眼睛發熱,不定哪一下眼淚就會落下來。
用孫雨的話說:守得云開見月明。
到了晚上,醉在月里,進欒念懷中,總覺得風景這麼好,應該做點什麼。欒念將的手死死按在腦側,鎖著的,惡狠狠威脅:“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把你丟出去喂狼!”
“我想。”
“你先把你那口氣搗明白再說吧!”欒念臉:“你別我啊,萬一有個好歹的我他媽還得給你收尸。”
“我今天還行。”尚之桃又纏將上去,被欒念鎖死:“滾!”
他讓滾,可又梆梆頂著,恨不得將碎。在耳后咬牙切齒:“真想弄死你!”
推了一把,去沙發睡了。
他一走,尚之桃又覺得空落落的。就逗他:“我幫你吧。”
“用不著。”
“那我們說會兒話好不好?”
“嗯。”
“就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說起吧…”尚之桃說完這句,聽欒念噗一聲:“你別笑。”尚之桃抗議:“我要說的是從我第一次見你時候說起吧…”
那是2010年的夏天,坐在凌一層的大堂里,欒念推開那家咖啡店的后門走了出來,像一個腔調十足的紳士。當時尚之桃就想,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吧?
絮絮叨叨,欒念一直聽講,后來有點困了,但還是不死心,問欒念:“你呢?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覺得我怎麼樣?”
欒念想了半天,說了四個字:“像個傻子。”
大傻子。
西藏之旅結束了,有了這麼一趟旅行,這一年剩下的所有日子都不難熬了。尚之桃洗了幾張他們的合照夾在自己的書里,偶爾翻看,覺得很好。
總之這一年又這樣過去了。
還是這樣一年,尚之桃回冰城,欒念去國,中間又要兩三個月才見。
那年冰城燃,鞭炮沒有幾聲,盧克坐在窗前十分納罕,怎麼沒有五十了?尚之桃安它:“能放炮的時代過去了,但沒準兒過幾年又可以了。好在這里有你最喜歡的雪。”
盧克汪了一聲,尚之桃聽懂了,但這里沒有它最喜歡的ke。
大洋彼岸的欒念好像聽到了盧克在,破天荒給尚之桃發了一條拜年消息:“新年快樂。明年要不要一起看極?”
尚之桃看了半天,哧哧笑了。
新年快樂。只要跟你一起,天涯海角我都去。
2015年過去了,他們永遠懷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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