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殿外的大門口慘聲不絕於耳,一聲比一聲凄厲,撕心裂肺地,聽得人頭皮發麻。
殿的氣氛格外抑,經過書房門口的宮太監無不放慢腳步,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突然,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剛及到門把,書房裡傳出來一道帶著怒火的聲音:「拖下去,晾在殿門口,明天拖出去埋了。」
曹廣推開門,掠過灰頭土臉正往門退去的福康,笑瞇瞇地說:「什麼事這麼生氣?人都被打得皮開綻了,還要扔在雪地里晾一夜,想做冰留著明年夏天解暑?」
陸棲行心不好,沒心思搭理他的科打諢:「有事?」
曹廣很是自覺地拖了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半瞇著眼,點著下:「你今天發的這場火不小啊,一連杖斃了八個宮人。」
陸棲行筆走游龍,紋不:「不忠之人,連主子都分不清,留之何用?」
頓了一下,他從案幾上抬首,意味深長地看著曹廣:「你的消息倒是靈通的。」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既已被陸棲行拆穿,曹廣也不否認,他往椅背上一靠,弔兒郎當地說,「其實咱們北夷族向來有弟娶寡嫂、兄收弟媳的習俗,你就是娶了蕭太后也沒甚大不了的,就當水不流外人田嘛!」
北夷族史上確實有這樣的習俗,陸棲行的祖父就曾娶了寡嫂為妻,不過到了他父親那一代,進軍中原,修習漢文化,娶漢為妻,這種習俗漸漸沒落,就連北夷族人也逐漸摒棄了這種習俗。
離今最近的一樁兄娶弟媳事件也發生在十年前,此後再無人娶寡嫂或弟媳。
今天曹廣卻在這兒竄唆他,有何目的?是試探還是懷疑他?
陸棲行放下筆,目涼涼地看著他,故意說:「蕭家許了你什麼好?」
「臥槽,我是那種人嗎?」曹廣矢口否認,舉起手沒個正形,「我這不是看你一把年紀了還沒個可心人暖被窩嗎?而太後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這也太不人道了。」
世紛爭,禮樂崩壞,積年累月的混戰造民不聊生,人口銳減,所以無論是大燕還是其餘兩國,其實都鼓勵寡婦再嫁。曹廣長年累月待在軍營,對這種事不但見怪不怪,甚至是大力推行者,因為只有寡婦再嫁了,生出更多的人口,才能有更多的人種田從軍,繳納賦稅,保家衛國。
因而由素來不把禮法放在眼裡的他口中說出這種話,也不算稀奇。
不過他不按牌理出牌,陸棲行的反應更絕:「原來是太后想嫁人了,改日本王下旨在全國徵召年輕力壯,出生清白,俊不凡的年輕男子,隨太后挑選。」
這不就是另類的選妃記,只不過被選的變了男人。
饒是曹廣這等不把禮法放在眼裡的人也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真虧你說得出來,你就不怕那群老古板把你撕了?」
陸棲行瞥了他一眼:「要撕也是先撕給本王出這個主意的你。」
臥槽,這是要把黑鍋推到他上的意思的。
曹廣不幹了:「喂,攝政王殿下,你也太壞了,虧咱們曾一起長大,稱兄道弟,你就這麼對我的?」
陸棲行站起,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目里有著看一切的瞭然:「曹廣,你與皇兄同手足,又一起征戰數年,他於你還有救命之恩,你敬重他,忠於他。但也別忘了,他可是本王唯一的同胞兄長,育本王人的至親,本王對他的心意一點都不比你。所以你大可放心,本王會代他守護好大燕的江山,直至皇上長大人。」
曹廣直視著他漆黑幽深的眼,斂去了臉上的笑:「如此最好,微臣也不想與您為敵。」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陸棲行定定地看著他,目決然,語氣不容置喙。
曹廣突然仰頭大笑:「好了,殿下不必如此嚴肅,微臣不過是與你說笑的而已。」
他重新恢復了那副弔兒郎當的模樣,與剛才的嚴肅截然不同,就像是兩個人。
陸棲行也跟著笑了,狀若無事地說:「你下次再這麼說,本王可當真了。」
兩人又恢復了至好友的模樣,坐在一起討論了一會兒朝事,到了晚上,曹廣還在這裡蹭了一頓晚飯才回去。
他一走,章衛忍不住說:「殿下念先皇恩德,待皇上一片赤誠,這曹廣不分青紅皂白就來質問殿下,真是太囂張。依微臣之見,殿下就是太過仁厚,才讓他如此肆無忌憚!不如讓微臣去給他一個教訓。」
他指了指小皇帝居住的仁福宮。
陸棲行搖頭:「不用,曹廣的人和蕭太后的人都留著,以後皇上長大了正好練手。」
誰也不能容忍自己邊的人是別人的眼線,哪怕這個別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抑或是忠於自己的大臣。
「是。」雖應下,但章衛仍替他不平,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轉。
陸棲行一眼就看出他又在歪腦筋了:「不管你腦子裡有什麼念頭都給我打住。曹廣從小就力大如牛,十五歲就能拉開三石弓,你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現在留著還有大用,你不要私自去惹他。」
太後背后的蕭家,忠於皇帝的曹廣等人以及他的麾下親信,三方勢力,互相牽制,是目前最平衡的方式,了任何一方,大燕國的勢力就會失衡。
現在大燕外有強敵環飼,有水患天災,憂外患,若是朝中各方勢力再鬥不已,大燕危矣。
章衛心有不甘:「可是就這麼便宜他們了?」
陸棲行轉著手上的扳指,眉眼低垂:「你待會去挑十個家世清白,長相俊俏的年,送到太後宮里。另外,君子有人之,本王要給武威伯家的公子葉城和寧鄉侯的家的大小姐賜婚,你去換福康進來研磨伺候。」
聽到這話,章衛立即轉怒為喜:「遵命。」
武威伯是堅定的帝黨,寧鄉侯卻是太后黨。
自從四年前,小皇帝以一歲的稚齡登上帝位后,蕭家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蕭氏一族趁機大肆攬權,在朝中的氣焰越發囂張,儼然了氣候,屢屢與帝黨發生爭執衝突,若非他們顧忌兩虎相爭會讓攝政王漁翁得利,這兩派早斗個你死我活了。
雙方早已公開撕破了臉皮,見了對方無不蹬鼻子上眼。讓這兩派中堅力量結親,絕對會鬧個飛狗跳,尤其是葉城又是曹廣的姨表弟,若是他知道表弟的這樁婚事是因自己而起,肯定會後悔死。
***
陸永寧的目的是為了給攝政王找個可心人,但現如今正主都跑了,瞟了幾眼枝頭怒放的紅梅,只覺得意興闌珊。要看梅花哪兒沒有,何必非要在范家。
因而沒逛兩圈,就嚷著要回去,傅芷璇自然不敢不從。
「臣婦恭送大長公主。」
陸永寧眼珠子一轉,狡黠地說:「別,本宮的意思是本宮要與你一起走,你有馬車吧?」
傅芷璇怔愣了一下,回道:「有,只是很簡陋,恐怕會委屈了公主。」
陸永寧揮了揮袖子,不在意地說:「沒事,你送本宮一程,本宮實在厭煩了一群跟屁蟲跟在後面。」
「這……」傅芷璇不大願意,這位可是金枝玉葉,萬一路上有個差池,那可是要人命的。
陸永寧目一瞪:「這是本宮的令旨,你想反抗不?」
大一級死人,更何況這位還是皇親國戚,傅芷璇拒絕不得,只希大長公主的隨從護衛能早日發現,追上來。
可惜直到們走到了別院門口,也沒遇上大長公主的侍衛。
傅芷璇只能把帶到自家寒酸的馬車前:「公主,就是這一輛。」
這輛馬車是用最普通的柏木做,然後刷了一層黑漆,與長公主那輛金楠木做的名貴馬車完全沒法比。
傅芷璇看到掀開簾子,難以置信的模樣,心中暗笑,這下總該打退堂鼓了吧。
誰料陸永寧只是撇了撇,就坐了進去。
這下到傅芷璇傻眼了。
站在車前看著自家狹窄的馬車,陸永寧這麼一坐,僅能再坐一人,很是尷尬:「姜姜姑娘進去陪公主吧。」
「不用,你進來,讓姜姜在外面就行了。」陸永寧拒絕了。
姜姜也眨著亮閃閃的眼睛:「嗯,我最喜歡坐外面看風景。」
這大冬天的,冷死了,樹葉都掉了,到灰濛濛的一片,有什麼好看的。但看姜姜那天真無暇的樣子,又不像是說謊。
傅芷璇只好將信將疑地坐了進去。
馬車啟,駛出了別院,行馬路,剛開始加速,突然,路邊竄出一道青的人影攔在了馬車前面。
車夫連忙拉住韁繩,馬車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慣使然,坐在車裡的傅芷璇和陸永寧皆往前撞去。
「小心!」看到這一幕,傅芷璇的心臟都差點被嚇得跳了出來,連忙手拉住,自己卻因為避之不及,直直撞到車壁上,發出啪的一聲,額頭上白皙的皮也跟著泛紅。
陸永寧見了,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傅芷璇沖擺手:「沒事,公主沒傷吧。」
陸永寧抿了下,目有些複雜:「本宮亦無事。」
說完,掀開簾子,沖外面問道:「怎麼回事?」
姜姜指著攔在馬前的季文明:「他突然跑出來攔住了馬車。」
季文明看見馬車裡出一張陌生的臉,先是吃驚,以為自己弄錯了,但再一看,坐在車外的小嵐,他就知道沒弄錯,這應該是哪個府上的夫人。
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否則何必蹭這樣一輛寒酸的馬車。
對於這種無足重輕又對自己無所助力的人,季文明一向不會放在心上。他直接掠過陸永寧,目深地注視著半開的簾子,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夫人,我來接你回家。」
陸永寧瞧見他鄙夷的眼神,愣了一下,忽然放下簾子,扭頭問傅芷璇:「你認識他嗎?」
傅芷璇撐住還有些眩暈的頭,苦笑著說:「他是我丈夫,不過我不想見到他。」
隨即三言兩語把與季文明的糾葛說了一遍。
陸永寧最見不得大男人欺負人,哪怕是夫妻也不行。這會兒聽了季文明的斑斑劣跡,頓時恨得牙的,拍著口說:「你坐著不要下車,本宮去替你教訓他一頓。」
說完,也不管傅芷璇同不同意,一馬當先地掀開簾子,拉著姜姜跳了下來,指著季文明就說:「揍,給我狠狠的揍,揍好了,今晚允許你多吃一個。」
姜姜最吃,每頓晚飯必要有一隻,這會兒聽了陸永寧加餐的許諾,頓時神一震,提起腳就踹向季文明。
姜姜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長得又小小的,一開始季文明並未把放在心上。
結果這一輕敵就吃了大虧,直接被姜姜一腳給踢出兩丈遠,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的口,好痛!
季文明捂住口,面痛,憤怒地指著姜姜:「你是何人,我要報。」
姜姜聽了,扁扁小,抱怨道:「真不經打,虧你還是個男人呢。」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是個怪力,季文明氣得一口老差點噴了出來。
瞧姜姜又要過來,此刻他也顧不得面子,連忙捂住口大喊:「打人了,打人了,有人當街行兇……」
可這邊靜如此大,那守在別院門口的家丁和護衛愣是像沒看見一樣,目不斜視地站在不。
姜姜走過去,蹲下,一雙澄澈地眼珠子在季文明上打了個站轉兒,嚇得季文明如驚弓之鳥一樣:「你……你想做什麼?這是天子腳下,你若敢來……」
但姜姜的做法實在出人意料,勾起食指輕輕地刮著臉頰:「,打不過就找大人……」
季文明蒼白的臉刷地一下變得通紅。
「走了,姜姜,你與他說這些作甚。」陸永寧見久久不回,等得不耐煩了,扯著嗓子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