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聽這話,神不變地看了一眼許嬤嬤,隨之面浮上一層淺淡的笑意,一瞬即逝:「數你多。」
「老奴不過就是把老夫人心中想的說出來了罷了,哪就多了,不過老奴與老夫人的想法是一樣的,也覺著五姑娘甚好。」
沈老夫人未說話,轉了幾圈佛珠后,才淡聲道:「是要比其他人好些。這個家裡,上面管事的虛偽自私、囂張跋扈,下面的阿諛奉承,從上至下,各有各的心機,明爭暗鬥、勾心鬥角,本不在一條心上。」
「許是今日出了意外,本平時不是這樣的,不過老奴覺著三房倒還好些,也不至於全都是老夫人說的那樣。」
沈老夫人斜看了許嬤嬤一眼,慢聲道:「我看你也糊塗。在我的面前尚且如此,平日里恐為更加放肆。三房那陸氏,雖不像其他的,但也懦弱無能的很,好在養的兒還不錯。」
「瞧瞧,又說回五姑娘了,老夫人方才還不承認,我看啊,就是看中五姑娘了。」許嬤嬤道。
「你若再多,我現下便讓回去。」
「好好好,是奴婢多了,多了。」許嬤嬤連忙道,「我去看看五姑娘,不再您這邊擾著你,這總行了吧。哎,這盤點心我瞧著方才姑娘吃。」
說罷,許嬤嬤拿了盤點心進了隔間,見沈芷寧正直著腰背認真抄寫佛經,將點心悄悄放至一旁,再躡手躡腳出了隔間。
出去后,許嬤嬤向沈老夫人如實稟報:「……寫了好一會兒了,那個背一直是筆著,一刻都未放鬆,奴婢也瞧了幾眼寫的字,行雲流水,看著就舒暢極了。」
之後的兩個時辰,沈芷寧都是這般,沒有一點放鬆,從燦爛的午後到紅霞滿天的黃昏,再至天微微暗沉。
的眼睛看那麻麻的佛經已看得發酸發,手也僵無比,一下都有酸麻的覺蔓延整條胳膊,但未停,繼續一筆一劃地寫著。
直到一個丫鬟端著茶水點心進來:「五小姐,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罷,晚飯許要晚些了。」
沈芷寧聽了這話,放下了筆,放下筆的那一刻,整個手都麻了,不得不著手,一邊一邊問:「是祖母在忙嗎?」
「是大老爺來請安了,正同老夫人說著話呢。」
大伯來了,重生一世,接下來又要面對這個讓沈家走向滅亡的人,沈芷寧心複雜至極,也無心吃點心墊肚子,味同嚼蠟塞了一塊后,起走出隔間,給那丫鬟比了個『噓』的手勢。
繼而小心翼翼走到了隔間外,借著屏風遮擋看了幾眼。
祖母高坐上堂,右下便是大伯父沈淵玄,著府,頗為威風,不過這個時辰,大伯父應當是下了衙門便急匆匆趕過來請安了。
他們二人正在說著什麼,沈芷寧離得太遠,聽不清,只好稍微走上前一點,站在一紅柱旁,約聽見了些。
「……母親說的話,兒子謹記。不過,今年來書塾之人確實尊貴,兒子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一是那安侯府的世子,這世子倒還好,早些年安侯府與我夫人徐氏的母家沾點親,也能稍微說上點話,主要是那三皇子,他乃貴妃之子,在眾多皇子中還頗為寵,聽說子乖張隨意,兒子、兒子就怕伺候不好他。」
「何須你伺候?又何須其他人伺候?」祖母聲音冷淡,「他此次來吳州,定是有聖上的首肯,京城學私學何其之多,何必大老遠趕來吳州?一來無非是讓他有個清凈的地方讀書,而不是混跡在京都紈絝子弟中惹事,二來書塾有李先生坐鎮,聖上到底聽過先生的名號,心底也放心些。你把事兒做到位了,誰會怪到你頭上?又何談伺候?」
「母親說的是,兒子倒未想到這一面上。不過書塾之前應著李先生的要求,除去本族子弟和那些個份尊貴的名額,剩下的名額按學試的排名招書塾,有些是寒門子弟,都是要住西園的學舍的,那三皇子份如此,這住學舍怕是會被其他人驚擾,兒子打算另闢一院子給他住下,這也算是到位了……」
「朽木不可雕也。」話還未說話,祖母就打斷了,很是嚴厲:「糊塗!我說的到位是你口中的到位嗎?」
大伯父也明顯嚇了一跳,被祖母當眾訓斥,臉漲得微紅,卻也不得不起鞠躬道:「求母親指點。」
祖母語氣冷淡:「沈家書塾是因為有李先生才有今天之盛名,你所行所做之事要與先生一致。你要一視同仁,富貴者不獻,貧寒者不輕賤,三皇子來了,就同住在學舍里,學一樣學,住一樣住,眾學子無異,若是聖上來了,看到這樣也不會多說一句,這樣才是更為放心,這才到位。」
大伯父顯然極不認同,還想要多說幾句,被祖母一個眼風掃過去,也便不說了。
此事說完后,大伯父又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事。方才下人來報,說是秦家已經把人送來了。」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似乎凝滯了一般。
沈芷寧則是子一僵,腦海里只出現一個名字,但不能確定,走得更近些,想聽得更仔細。
好像聽到了祖母的微微嘆氣聲,許久后才聽到祖母道:「人呢,送到哪兒了?」
「人在明瑟館,下人說傷得很重,就算救恐怕也很難救回來。」
「怎麼傷的?」
「兒子不知,只知道送來便已經傷了。」
祖母冷笑:「好一群薄寡義的宗親。秦擎剛死,就這樣對他的獨子,雖說那秦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殃及不到子孫,這秦氏宗族裡好些都還是這秦北霄的叔叔伯伯,何至於此。既然已經傷,那必要先治好他的傷再出行,如今傷不治,先送來沈府,京都到吳州可不近,這般舟車勞頓豈不就是在要他的命。」
「兒子同母親一樣的想法,這秦家行事也過於不仁道。不過或許怪不得他們,幾年前靖國與明國在戰時,秦擎為大將軍囂張跋扈,犯下了不錯事,被人揭發落了罪,之後明靖兩國和好,簽下潭下之盟,這現在明靖兩國正打算互通往來,秦家父子倆當年屠了明國幾座城池,是兩國和好的一塊心病啊,如今秦擎已死,那秦北霄還在,我們沈府若留著他,豈不是自找麻煩?」
「當初定是你被人吹捧了幾句便忘乎所以應了下來,這事應了又哪是輕易推的了的?如今將人還回去,秦氏好歹也是京都幾大世家門閥之一,還是武將出,你當他們是吃素的嗎?」
「都怪兒子,是兒子的錯,兒子那也是喝醉了酒才說的話啊。」
「罷了,你現在就請個好郎中好好給他瞧瞧,之後就讓他去書塾上課吧,也好磨磨他的子。」
大伯一一答應,之後再與祖母聊了幾句便走了。
沈芷寧則愣在原地,大伯父與祖母說的竟然真的是秦北霄,秦北霄原來這麼早就來沈府了。
遭自己親族嫌棄的罪臣之子,甚至生死未卜。
但在以後,他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那個高騎馬上、冷漠至極的首輔大人,那睥睨的目似乎還居高臨下得落在上。
世事無常啊,沈芷寧不嘆。
而見過那樣貴不可言的秦北霄,眾人簇擁、連杜硯那等人中翹楚都甘心聽命於他,似乎無法想象這位首輔大人落魄之時到底是怎樣的,偏生當下又同在沈府。
奇妙又怪異,糾結又好奇。
帶著這樣的心,沈芷寧在永壽堂用完了飯,魂不守舍地回了文韻院,剛回主屋,陸氏正在與常嬤嬤說著話,一見著便眼睛一亮:「芷寧回來啦。」
「用過飯了吧?」陸氏拉過沈芷寧的手,聲道,「祖母有說什麼嗎?」
「祖母就讓我抄了佛經,說以後每日都得過去抄經,其他的話倒也沒了。」
「哎喲喲,這抄經多累啊,抄個幾次便罷了,怎的還要每日過去。」常嬤嬤在旁道。
「不是這麼說的,這是好事,二房四房都想去呢,沒想到老夫人卻留了我們芷寧,」陸氏說著,又看了眼沈芷寧,發現心不在焉,道:「是不是今兒抄經累了?瞧你這人恍惚的。」
倒不是抄經累的,但真正的理由沈芷寧也不知如何去說,只好訕訕笑了:「是累了,那娘親,我先回屋休息了。」
說罷,便起出屋,雲珠連忙跟上沈芷寧。
沈芷寧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了幾步,至轉角,頓了頓,又立馬調轉往院門的方向。
「小姐!你走錯……」雲珠在後面喊,被沈芷寧迅速轉一個『噓』止住了。
沈芷寧出了院門,迎面就是荷花水池,此時天微暗,水池上也像是浮著一層薄霧,快步繞過荷花池,走上樵風徑,踏門,穿竹林,便到了明瑟館門口。
就算撐著膽子站在明瑟館木門前,也不太敢踏進去,來迴轉悠了幾圈,揪掉了幾分秀髮后又深吸、長呼了一口氣。
就看一眼秦北霄,看完一眼就走,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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