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知道自己今日之后就要永遠沉于不見天日的鎮魔窟中,宋月桃肆無忌憚地將這些年憋在心里的話倒了個干凈。
衡虛仙尊被宋月桃的話激怒,掌中靈力凝聚,眼看就要對宋月桃手——
“重霄君。”
沈黛忽然出聲。
臺上一即發,眾人正看得迷,忽然被沈黛打斷,眾人紛紛朝看了過來。
“審命臺上的罪責,已由各家掌門定下,不該減,自然也不該增加,您說對嗎?”
眾修士訝然。
這是……在替宋月桃說話?
替那個,曾經所有人都喜歡拿來與比較,并且將對方捧到天上,將踩進泥里的那個宋月桃說話?
平心而論,沒有人喜歡被人拿來做比較,更別提宋月桃天生運氣好,沈黛天生不走運,一個人人羨慕,一個避之不及,誰也不是圣人,怎麼會心中毫無怨懟?
何況剛剛看沈黛對從前的師兄和師尊,也不像是心的人。
“阿彌陀佛。”
人群中傳來梵音禪宗掌門,鑒衍大師的聲音。
他寶相莊嚴,面平和,垂目合掌緩聲道:
“沈施主恩怨分明,難得。”
梵音禪宗的鑒衍大師鮮在這樣的場合開口,更何況是夸人,此刻鑒衍大師的話一出口,眾人紛紛醒悟。
沈黛都能為宋月桃仗義執言,不讓衡虛仙尊一怒之下傷了,剛才卻對完全不給江臨淵和衡虛仙尊留面。
不是無,一定是純陵這兩位師尊師兄做了什麼比宋月桃所為更加過分的事,所以才那樣分毫不讓。
想起衡虛仙尊之前說過的那句“純陵有愧于你,臨淵也有愧于你”,這個念頭便更有說服力了。
沈黛卻不知眾人輿論又偏向了自己這一側,只聽到鑒衍大師忽然為自己說話,有些詫異,于是隔著人群,也雙手合十,見了個禮。
重霄君淡淡警示了衡虛仙尊,他也不至于因為一個宋月桃氣得失去神智。
只是他臨走之前,忽然冷笑一聲:
“你自以為你所做的一切錯事,不過是被伽嵐君所蒙蔽,你還為沈黛打抱不平,可惜,你沒有資格。”
宋月桃剛要開口,就見衡虛仙尊作迅速地將一縷靈識送了腦海之中,這靈識不痛不,只是將當日他們在常山的魘妖幻境中看到的一幕映的腦海之中。
“你說我們才是傷害沈黛的罪魁禍首,那你就親眼看看,不管這個幻境是曾經發生過的,還是推演出的未來,你仔仔細細地看看,真正會害死沈黛的人,究竟是誰!”
衡虛仙尊拂袖而下,宋月桃的眼前浮現出無數紛的畫面——
了重傷,命懸一線,江臨淵是為了還救命之恩,才沒有及時去尋沈黛。
魘族之所以能那麼準確的知道江臨淵他們撤退的路線,是將報傳了出去,不知道魘妖已與魔族決裂,還以為魘妖只是來殺江臨淵的。
最后,畫面定格在空的活祭陣前,沈黛的靈力還盤桓在此,但連尸骸都未留下。
宋月桃怔怔看著這一幕幕畫面,幾乎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是害死了沈黛?
……有一天,會害死?
宋月桃滿面淚水,抬頭怔怔對沈黛道:
“……我沒想過要你死,真的。”
如多年前換上宮泠冰那張臉時,在鏡中看到那張夢寐以求的漂亮皮囊時,眼中并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我嫉妒你,嫉妒你明明和我一樣天資普通,你卻能夠心無旁騖的修煉,你有那麼清晰的目標,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我只是一個工,整日帶著賣笑的面,做我一點也不喜歡做的事,應付我見了就惡心的人。”
“我嫉妒你,又討厭你,你明明可以活得更恣意快樂,卻偏偏想要去討好那些本不值得的人,所以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讓他們為了我忽視你,故意不將你的生辰告訴他們,既是妒忌,也想讓你看清他們究竟是什麼臉。”
“可是……我真的,沒有想過讓你死。”
宋月桃著沈黛,眼中依稀又有了幾分曾經的。
不過這一次,不是在演戲,每一滴淚都真心實意。
“我說這些,不是想要你將我做的事都抹除,我只是想說……我其實并不是真的討厭你,你也真的真的,不是一個讓我討厭的人,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沈黛默然許久。
“論跡不論心。”臨走之前,衡虛仙尊回首,對宋月桃淡淡道,“你終究還是會害死。”
宋月桃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沈黛默然許久,很輕地答:
“我知道。”
說完,沒有再看宋月桃,也沒有再對說別的什麼,只是輕輕拉了拉謝無歧的角,道:
“我有點累了,二師兄,我們可不可以不看了,早些回去?”
謝無歧似乎明白復雜難言的心緒,沒多說,只抬頭與蘭越和方應許對視一眼,師徒四人轉離開。
深秋的審命臺下鋪滿了銀杏落葉。
沈黛踏著一地金黃緩步離去,臨走前的最后一刻,與銀杏落葉一并送來的,還有很輕的一聲——
對不起。
一切瑣事料理結束,宋月桃被押送回浮花島的當日,沈黛也重回昆侖道宮。
經過神仙塚和常山之役,沈黛的名氣大漲,整個昆吾道宮,但凡沈黛所過之地,都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沈師姐”“沈師妹”。
別管他們心里在想些什麼,但總之當著沈黛的面,每個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恭敬禮貌,時不時還夾雜著一些殷勤之輩的吹捧贊譽,倒把沈黛夸得面紅耳赤,幾乎是落荒而逃。
最后還是宮泠月拉著沈黛登上昆吾道宮的食舍二樓,將救了出來。
“……好歹也算是個修真界的名人了,我聽皓胥說,你在常山連那些數以萬計的怨鬼流魂都不怕,怎麼還應付不了這些修士?”
沈黛接過宮泠月的茶水,不好意思地抿了一口:
“那怎麼能一樣……”
遇上怨鬼流魂,魑魅魍魎,手中有劍,沒有劍還有拳頭,總之揍就完事,不需要思考。
可這些同在昆吾道宮的修士卻不同,雖然纏著一直夸有點煩人,攔住非要去切磋一二更加煩人,但總歸是同門,手還不打笑臉人呢,揍不得罵不得,回回都被得恨不得找個角落進去。
往日二師兄要是和一道,三言兩語就能將那些人打發了。
說起來,也不知道二師兄去了哪里,大半天都不見人影,害得剛才被人群推攘,差點連他送的瓔珞也被扯壞。
宮泠月靜靜看了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問:
“……走的時候,是什麼表,你還記得嗎?”
沈黛回過神來,對上宮泠月悲傷的雙眸時,一瞬間就明白了指的是誰。
“應該……是解的吧。”
明寂沒有告訴宮泠冰,自己已再無轉世的事實。
對于宮泠冰而言,即便是知道自己還有親人再世,也沒辦法再見,何況佛子明寂為了而殺了這麼多人,他的罪孽也有的一半,沒有臉面再活著。
回轉世,握著姻緣線去尋的夫君,下一世再續緣,對而言已經是好得甚至可以說是奢的結局了。
沈黛將那些皓胥不忍為細說的事,都一一告知了宮泠月。
宮泠月聽完沉默良久,眼淚剛剛落下,就被很快拭去。
“那就好,那就好。”
讓知道,妹妹的顛沛流離的后半生也有些許快樂的時,于而言也算是一點安。
窗外傳來了些許異樣的靜,宮泠月整理好自己的緒,抬眸向了外面。
“啊。”
看清了周圍躁的中心,輕輕訝異了一聲。
“怎麼了?”
沈黛也頭朝下面看去,原來是謝無歧正與一個人在說話,旁邊路過的修士紛紛側目,頭接耳地正說些什麼。
定睛一看,與謝無歧說話的是一個宮裝羅的。
容秀,仙氣出塵,恍若九天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
若論起來,宋月桃與眼前的宮泠月都是見的人了,但謝無歧對面此人,卻比們生得還要貌,連舉手投足,都是不染纖塵的出塵絕世。
沈黛看了都有些兩眼發直。
宮泠月認得謝無歧旁的那人,神有幾分古怪。
瞥了眼沈黛,小心翼翼道:
“或許是有什麼正事要談吧,黛黛你也無需介意……”
沈黛有些疑:
“介意什麼?”
宮泠月見沈黛一臉茫然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
“跟謝無歧說話那個,是修真界公認的第一人,并且……我倒也不是要故意說旁人是非,只不過你來道宮時日不長,有些事不太清楚,昆吾道宮里一直有些流言,說是這位第一人……對你師兄,心生慕,頗有些好。”
修真界的第一人……
沈黛忍不住哇了一聲。
宮泠月見沈黛不僅沒有什麼吃醋妒忌,還好奇地長脖子要仔細悄悄,忍不住掩笑道:
“你哇什麼?”
“哇好看啊。”
第一人,屬實名不虛傳,哪怕是不看臉只看背影,也能從舉手投足覺到是一個絕世人。
“有那麼好看嗎?”宮泠月看了沈黛,忍不住道,“我倒是覺得,待你再長大一些,說不定比還要漂亮呢。”
沈黛其實倒也不是真的哇好看。
驚訝的主要是——
上次見時,見到的還是被那位北宗魔域的魔君一把碎腦袋的樣子。
此刻這位人的腦袋又原原本本地待回了脖子上,在沈黛看來,確實是,有幾分驚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