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應許和沈黛都有蘭越看顧, 站在不遠的重霄君沉思半響,終究沒有再上前過問。
方才從武庫界中逃出的魘妖之事,還等著他來理。
他看了一眼蕭尋:
“跟我過來。”
蕭尋抿著, 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蓬丘府的掌門濮存道人凝視著魘妖消失的方向, 對重回觀戰臺的重霄君道:
“仙蹤已放了出去,不過對方實力不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甩掉。”
觀戰臺上眾掌門皆是憂心忡忡。
靈大會舉辦多年, 早已有了一套完善的防護措施, 如今竟然有魘妖明正大的混靈大會, 還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跑。
魘族這樣的狂妄恣意、來去自如, 令眾人生出了一種風雨來的不詳之。
原本在塌里半倚著的宿危也坐了起來。
一掃之前的散漫, 他神肅然,對蕭尋道:
“能混長生島,想必不是等閑角,蕭尋, 界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溟涬海里發生的事太多, 蕭尋難以一一解釋清楚, 便拿出溯回珠將畫面投影在半空中。
幕瞬間清晰的映照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溯回珠除了將蕭尋視野的經過記錄了下來, 還將他未曾注意到的一些細節也原原本本地投映在了空中。
包括那名自稱名為石期、實則是細的黑魘妖,是如何趁蕭尋忙于應付海草迷陣時給幾個疏忽大意的修士下了蠱。
“是熒蠱。”
搖仙子瞇起眼,一眼認出了這魘妖控制人所用的伎倆。
“細若流螢,卻能人心神,雖是個小玩意兒,但能迷住這些金丹期修士,卻絕非尋常魘妖能夠辦到的。”
能迷金丹期修士,至他本人的修為至在魔嬰期后期, 甚至離識期以上。
世間唯一一個離識期的魘妖,早已死在百年前修真界與魔族的大戰中。
現下魘族修為最高的,也只有繼任的魘族妖主,申屠止。
這個念頭直到他們看見了黑魘妖與沈黛的手之后,越來越堅定,魘族他們第一擅長的是造幻境,第二擅長的便是跑路,論起正面戰,他們其實并不擅長。
而這個黑魘妖的修為,絕對是魘族頂尖的水準,除了申屠止之外,這一代魘妖中再找不出第二個。
這樣一想——
“這小姑娘,未免進步有些太快了吧。”
濮真人快人快語,直接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雖說眾人都看出申屠止有意留手,但沈黛卻咄咄人,劍意迅猛凜冽,將一開始還游刃有余的申屠止到了再不真格就跑不掉的地步……
甚至還,斬斷了他的左臂。
就連生死門的伏滄仙尊也慨:
“金丹破碎后重新修煉,至今也不過才不到三年的時間,當真是厚積薄發,后生可畏。”
縱天生仙骨,修為也不可能憑空而降。
能有這樣果斷的攻勢,不折不撓的決心,這姑娘的心志遠比天賦更重要。
沈黛以傷換傷的攻勢看得眾人心驚跳,所以到最后,因蕭尋一時掉鏈子而放走了申屠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重霄君。
“蕭尋,你在做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面對自己最信任、最寄予厚的弟子,重霄君不敢相信這是蕭尋會出的紕。
魘族狡猾,善逃,想要擒獲魘妖,機會只在毫厘之間。
在昆吾道宮里學習的每一個修士都知道這一點,蕭尋為太玄都大師兄更對此再清楚不過。
若是普通修士,疏忽了便疏忽了。
可這樣的錯誤,蕭尋不該犯。
“義父——”
蕭尋一袍,膝蓋磕在堅實地面,重重一聲。
“此次責任由我一人承擔,若再有魘妖消息,我必拼死將魘妖盜走的雩澤珠帶回,當面向沈仙君請罪,絕不給義父、給太玄都丟臉。”
重霄君似有些詫異他的舉。
眉頭蹙,想要他起來,可蕭尋垂著的脖頸崩得的,如風中翠竹,竹葉雖,卻堅韌。
他其實也并不是想要責罵蕭尋,更想問那一瞬間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麼,才會令他愣神,給了對方逃走的機會。
但既然蕭尋不辯解,重霄君也只能冷聲道:
“既知錯,便回去反省,靈大會后的宴會也不必參加了,帶上人繼續追蹤魘妖的事。”
蕭尋垂眸頷首。
不遠的沈黛悄悄打量著觀戰臺那邊的靜,見蕭尋領著人順著魘妖離開的方向去查了,又看了看觀戰臺上的立著的純陵掌門。
忽然問:
“江臨淵呢?他出來了嗎?”
他與陸嬰都并未溟涬海,按時間,他們早該出來了。
“還沒。”
蘭越給沈黛服下丹藥后,又替把了把脈,闔目緩緩道:
“不過三日之后,武庫界關閉,他遲早會出來的,出來以后,必然還有更嚴酷的審判等著他。”
當然,就算沒有更嚴酷的審判,蘭越也會親自去解決他。
就算謝無歧確實有時候有些許欠揍,那也是他的弟子,不到外人揍。
“好了,你二人的靈脈算是護住了,傷不了基,就是需要再將養一段時間——”
蘭越將沈黛背了起來。
“阿歧,去問問長生島安排的客舍在何。”
閬風巔一行人自然是貴客,可因為之前與宿危起了沖突,下面的仆役便不敢隨便決定,將這話遞到了宿危面前。
宿家在長生島上建了許多奢華寬闊的樓臺宮闕,南面的觀城最好,北面的碧落城次之,但也絕不會簡陋。
按道理,是該將閬風巔一行人安排去觀城的,不過想到宿檀也會住在那里,若是讓時時刻刻見到這兩人,恐怕更會勾起宿檀的難過。
更何況那謝無歧還在武庫界中故意找宿家修士麻煩——
于是宿危扯了扯角,道:
“帶他們碧落城中最好的客舍……”
“去什麼碧落城,就去觀城。”
宿危回頭,見方才還與人閑聊的宿檀已站在他后,臉上還帶著幾分怒意。
“阿檀。”宿危倚在塌上,慢悠悠道,“他如此待你,如此待宿家人,你還將他視為珍寶,這樣可不好。”
宿檀忍不住抿,不悅道:
“他這麼待宿家人,哥哥你不知道原因嗎?”
宿檀出界之后,其他長輩一見就問有沒有被閬風巔眾人欺負。
開始還一頭霧水,等他們一一道明前因后果之后,才知道,在武庫之前,宿危就與謝無歧等人起了沖突。
宿家人久居高位,家世一流,樣貌也一流,天下人吹捧,吹捧久了便看旁人都有幾分居高臨下,所以宿危不覺得他那樣唐突有什麼問題。
誰料閬風巔師徒都不是好欺負的。
從前那些人都給宿家人幾分薄面,如今有人不想給這面子了,宿危倒覺得人家不識抬舉。
宿危也不否認:“你要說起這個,我與那謝無歧,還有賬要算呢。”
“你自己和他的恩怨我不管,但別拿我做由頭,也別牽扯宿家其他無辜弟子,此番弟子們損失的法,謝無歧不還,你便自己賠給他們。”
宿檀和宿危說不通,剛要走,又回頭道:
“還有沈黛——”
宿危挑眉:“要我給你出氣?”
宿檀更怒:“你欺負謝無歧可以,欺負我就真的生氣了。”
宿危:?
孩子,真是難以理解。
*
海水沖刷礁石的聲音響在耳畔。
岸邊已散去人煙,一片寂靜空曠,江臨淵獨自一人在礁石上療傷調息,雋秀面龐如冰霜冷,又著冷白的凄寒。
【江臨淵……】
這聲音仿佛是從海底傳來,又像是近在咫尺。
【江臨淵……你甘心嗎?】
江臨淵長睫微,睜開眼時,發現原本的白晝變了黃昏。
紅日將落未落,懸在海平線上,有一黑青年坐在石壘的石堆上,逆著,只看見一個雙手環臂盤膝而坐的人影廓。
他已在這岸邊調息療傷了十日,從沒見過日升月落,睜眼時他便確信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所以眼前此人,也必然是魘妖了。
可不久之前,他才見沈黛等人破水而出,追逐著一個魘妖的氣息離開了界。
那黑魘妖和眼前的這人,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也就是說,沈黛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
只是金蟬殼之,他本本還沒離開武庫界。
“不愧是善于逃的魘妖。”江臨淵嗤笑一聲,抬起頭后,視線卻定格在他掌中,“申屠止,你手里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申屠止把玩著手里那一枚瑩潤珠子,對著夕仔細端詳。
“伽嵐君說得沒錯。”
江臨淵著他,眸沉沉,不辨喜怒。
就是這個人。
前世,就是眼前的申屠止,這個魘族妖主,設下了活祭陣,生生將沈黛折磨而死。
“伽嵐君說你一定認得我,我還不信,他說你會認得雩澤珠,我也不信,沒想到都讓他說中了。”
申屠止也不和他再兜什麼圈子了,他將雩澤珠收了起來,一雙眼如毒蛇般落在江臨淵上。
“江臨淵,你傷了謝無歧,出界之后,就算仙門規矩能繞了你,那位世大能蘭越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算來算去你都是死路一條,怎麼樣,要不要加我們?
“你若歸順北宗魔域,或是歸順我魘族,必然位高權重,別說傷幾個修士,就算殺修士,滅宗門,也沒人能拿你怎樣。”
江臨淵怎可能被他這三言兩語說,他冷笑:
“哦?殺謝無歧,也可以嗎?”
申屠止定定看了他幾秒。
“魔族強者為尊,你若能強過謝無歧,不僅可以殺他,北宗魔域的主你來當也無不可。”
江臨淵又想起了前世的歸墟君。
黑金長袍的魔君修為絕世,如地獄里爬上來索命的惡鬼,那樣的修為已非人力所能及,只要他想,江臨淵毫不懷疑他可以一夜之間推平整個十洲。
可他卻并沒有,像是折磨,又像是還留有一良知般,每次當正道修士們認為絕無生路時,又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沒人能猜那位魔君的想法。
但毋庸置疑的是,江臨淵知道自己就算再修煉百年千年,也絕不可能有那樣可怖的修為。
“你若是想殺我,此刻就是你最好的機會,若是不想殺我,最好還是趕快逃命,否則等外面的人發現逃走的只是你的□□,必定會封鎖武庫界,屆時你翅難飛。”
“不急。”申屠止仍著他。
江臨淵此刻倒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就算修真界不容我,難不你真以為我會跟你走?”江臨淵嗤笑一聲,“你那機關算盡的伽嵐君沒有告訴你,北宗魔域的所有人我都可以不殺,但唯有你,終有一日,我必殺之。”
申屠止挑了挑眉。
這個伽嵐君確實未曾告訴他,不過說了又如何?江臨淵如今被沈黛和謝無歧二人揍重傷,還未痊愈,他死他易如反掌。
“是嗎?可惜,我若是死了,這世間便再不可能有人為你造一個最真實的夢了,你喜歡那個沈黛的小姑娘是吧?與我們魔族主看樣子是今生緣定,誼甚篤,沒有旁人足余地,難道你就沒有不甘?不想全一個念想?”
江臨淵眸中劃過幾分凝滯。
半響,他闔目。
“夢又如何,都是假的。”
申屠止沒有錯過他某個瞬間,眼中的搖之。
魘妖最善窺伺人心,察人心中的每一個脆弱的角落。
沒有人的心是一塊刀槍不的鐵板,也沒有人的心志是不可搖的。
——只要給出合適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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