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好伽嵐君的命魂之后, 沈黛一行人又即刻,馬不停蹄地趕往北宗魔域。
其實如今仔細想想,伽嵐君以一人之力所布下的局著實是環環相扣。
他逆轉了時空重頭再來, 先要利用玉髓棋儲存魔氣,為修為盡廢的自己積蓄實力, 再要拖著不良于行的雙四招兵買馬, 拉攏北宗魔域這些互有不臣之心的魔君。
如果沒有他們意外闖神仙塚,摧毀了空桑佛塔,如果沒有去常山昭覺寺, 毀掉伽嵐君積攢起來的無數冤魂之力,如果沒有去武庫界,一路追查申屠止到九城——
缺了任何一環,他們今日之戰,都不會贏得這樣順利。
沈黛甚至都在猜測,伽嵐君當初將宋月桃安排到純陵十三宗,其目的只是毀掉藏書閣,還是為了時刻監視藏匿其中的這一顆雩澤珠呢?
不過如今一切已定局, 這些都不重要了。
“北宗魔域到了。”
穿過重巒疊嶂的群山, 撥開濃霧重重, 位于十洲最偏遠荒蕪的北宗魔域便展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此地靈氣匱乏,寸草不生,連泥土也是鐵銹的, 空氣中塵土飛揚, 風吹來滾滾熱浪,和四季分明水土宜人的十洲修真界比起來, 是實打實的蠻荒之地。
沈黛見了這北宗魔域之后, 才明白為何這些魔修都對十洲修真界虎視眈眈。
“難怪重霄君不開, 原來是這邊也戰況激烈啊。”
謝無歧看著地面無數如蟻群出巢般蜂擁而上的魔族大軍,再看另一邊,各宗派出的修士相較之下,明顯人數比魔修了將近一半。
這也難怪,魔修靠殺戮提升修為,修士靠自己苦修,愿意走捷徑的人永遠比耐得住清修之苦的人多。
兩方對峙之間,只見其他宗門長老做先鋒制魔族大軍,而重霄君則正一力與兩位離識期魔君抗衡!
謝無歧當機立斷:“我去助重霄君。”
蕭尋與方應許也頷首同往,而沈黛看著那些以戰多的修士,道:
“那我帶著仙盟弟子去助其他長老。”
況危急,幾人倒也十分有默契,三言兩語商定便分頭行,而連續與洪水相抗一夜的蘭越本還跟著沈黛同去,卻被沈黛態度強地按了下來。
“師尊不許去。”沈黛滿臉嚴肅,將蘭越摁在一塊大石頭上,還在四周設下護衛結界,“您就在這里好好調息,等什麼時候恢復好了再來幫忙——不許逞強,這是您教我的。”
蘭越難得有被徒弟教訓的時候,略覺新奇地驚訝了一瞬,旋即微微笑道:
“黛黛真是長大了。”
第一次見的時候,還是那樣的瘦小又可憐,哪怕學出一副兇狠模樣,眉宇間也帶著良善溫馴的氣息。
可現在,曾經的小姑娘已經出落得如玉如竹,既彩奪目,又質韌且堅。
蘭越拍了拍頭頂,沈黛也如被順的小貓一樣神稍,順帶著稍顯僭越地拍拍蘭越的肩,強調:
“是的,所以師尊要聽話,不能逞強。”
蘭越忍著笑意:
“知道了,去吧。”
沈黛這才放心離開。
然后眨眼間,影就沒戰場之上。
盛裝華服的姿翩然,一手劍法使得凌厲又颯爽,劍意所到之無論魔修魘族皆橫飛。
原本以戰多的各宗修士正艱難支應,忽覺旁邊仿佛有神兵天降,悍然殺出一條路,還以為是哪路修為深厚的師兄師姐,結果回頭一看——
是個披帛翩然、 小靈巧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替眾人開出一條路之后,還十分沉著冷靜地回頭對眾人道:
“九宮形意陣威力雖大,但魔修狡詐,恐陣法還未結便被他們打斷,作為先鋒,還是用九曲伏魔陣更快。”
許多年紀比沈黛大的修士微怔幾秒,很快反應過來,如所言和周圍同門改換陣法。
果然如沈黛所言,改換九曲伏魔陣后他們突圍更快,后面的其他修士也能更快與他們匯合。
之前被打散的修士們聚集起來,再與魔軍對戰時,殺敵速度頓時快了數倍。
眾人余瞥見那個帶著眾修士擰一繩一往無前,向重霄君方向靠攏的影,心中不有些嘆——
這麼小的年紀,哪里來的這麼多的殺敵經驗?
沈黛卻無暇顧及眾人對的看法,只一門心思深敵陣,在前面為后面的修士開路。
同時心里還存著一點疑慮。
——江臨淵叛逃北宗魔域,至今還未見他蹤影。
他去做什麼了?
又或者說,他叛逃魔域,究竟是想做什麼?
直到沈黛越來越近重霄君等人所在的戰況最激烈之,濃重的鐵銹霧之中,跌跌撞撞走出了一個人的影,手里似乎拎著一個什麼東西。
仔細一看,是兩顆頭顱。
其中一個,正是本該在九城中暈死過去的申屠止。
隔著化不散的霧,江臨淵幾乎是瞬間就知到了混戰中沈黛的方向。
他朝沈黛走來,將頭顱扔在沈黛腳邊。
“這是三大魔君之一,魑戈魔君,還有……魘族妖主申屠止。”
“也算是,替你報了前世之仇吧。”
大約是申屠止趁著九城之,中途醒了以后又不知怎麼溜回了北宗魔域,本以為逃出生天,卻又被江臨淵抓了個正著。
還未凝固的鮮一滴一滴,沒深褐的泥土里,兩顆頭顱被江臨淵這樣提溜了一路,早已干涸,流的并不是這兩個腦袋,而是——
他斷掉的右臂。
“你的手……”
沈黛愕然看著那空的袖管。
于劍修而言,斷手縱可以再續,也必然不能如傷前那樣,使出一套妙絕倫的劍法。
更何況江臨淵還不只傷了手,從他穿過霧走到沈黛面前,他那雙眼就一直沒有睜開過。
“殺魑戈魔君,總要付出些代價。”
江臨淵又上自己的雙眼,語氣很平靜:
“至于眼,魔焰所燎,應該是瞎了。”
沈黛一怔,耳邊發出一陣嗡鳴聲,有種不太真切的覺。
但沒來得及泛起更多緒,就見不遠大批的魔君殺氣滾滾,直沖江臨淵而來。
魑戈魔君麾下的銳將領發現魔君被這個不久前假意歸順于魔君的修士所殺,各個怒目圓睜,雙眼赤紅,簡直恨不得將江臨淵生吞活剝!
江臨淵雙目雖瞎,但神識依然強大,他回過神去,將左手的龍淵劍隨手.進了泥地里,單手掐了個法訣。
沈黛愕然阻止,一把按住他手腕:
“——你做什麼?”
的指尖溫熱,落在他冰涼手腕上,滾燙得仿佛烙鐵。
然他只是頓了一秒,嗓音依舊平淡:
“碎靈核,燃神魂,我使不了劍,想要殺這群來勢洶洶的惡鬼,這是唯一的辦法。”
為離識期魔修的魑戈魔君沒有那麼好殺。
江臨淵以元嬰期修為越級殺魔君,使了計謀,也掏空了靈力,其實當初他在武庫界中佯裝叛逃之時,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所以不管是眼盲還是斷手,于他而言都不需在意。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茍延殘地在這個世間多存在了一段時間,已經是上天恩賜。
……然而拉著他的那只手,又像是將一腳踏黃泉的他生生扯住,令他與這人世紅塵又有了一牽絆。
“你可以去死,但話要說清楚,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會報,不需要你替我做這些事。”
沈黛話音落下,一把將江臨淵往后一扔,力氣之大,令本就站立不穩的江臨淵差點跌倒。
等到他站穩之后,放出的神識忽然覺到沈黛上發出了一純正而強大的神力,手持神武靈劍,竟毫不畏懼地直面那些高階魔修,還未等對方有什麼反應,便直沖而上,一劍割斷了他們的腦袋。
流如注,濺落在他側臉。
江臨淵這才如夢初醒。
“你……”
這不是凡人修士的力量,上釋放而出的,是半神之力。
沈黛殺完了魑戈魔君的殘部,又轉頭將一臉愕然的江臨淵帶到一旁稍微安全的地帶。
俯,語氣認真地跟他強調:
“我不欠你的,不要想著施恩于我,這次我救了你,也是最后一次,下一次你還要尋死,我是不會再管你的。”
江臨淵看不清的模樣,只是靠近了,能覺到上散發出的純澈靈力。
從上出的些微靈力浸他的枯涸靈核,只是一星半點,卻也令他在靈力耗盡的痛苦折磨中解一秒。
會這麼說,到底還是太過心。
“你不欠我。”江臨淵嘆息一聲,他看不見,只能用神識描摹的廓,“前世因,今生果,是我欠了你。”
沈黛不想同他說這種沒有意義的話題,轉就要離開:
后傳來江臨淵的追問:
“當日我在長生島叛變,你可曾信過?”
沈黛一頓,沒什麼好氣地微微側頭答:
“當然不信,我又不傻。”
江臨淵蒼白,靠在嶙峋怪石邊,霜雪般冷凝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極淡的笑意。
“但,我真的搖過。”
……奇怪的問題,奇怪的答案。
沈黛不再浪費時間,飛離去前只丟下一句:
“與我無關。”
很快,純澈的靈力與一強大的魔氣纏繞,那充沛強大的魔氣直沖云霄,卻詭異的不傷修士,只傷魔修。
江臨淵縱眼盲,也能猜到與沈黛并肩作戰之人是誰。
繃的全漸漸被取力氣,江臨淵的背脊硌著堅石壁,抬頭著已什麼都看不見的上空,忽然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耳邊廝殺聲起此彼伏,千上萬道法訣劍意在北宗魔域的戰場上匯撞。
江臨淵知道,這場戰役修真界終究會勝,他已不再是前世的那個臨淵道君,縱他死,十洲修真界也一樣會繁盛安穩地延續下去。
只是——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此刻茍延殘的間隙,想起申屠止曾經向他拋出的餌。
在十方繪卷中,修正他過去所有的錯誤。
過去屬于他。
江臨淵又回想起沈黛方才那一句言之鑿鑿的“當然不信”,一瞬間泛起了五味雜陳的慨。
太高估他了。
即便是他在聽到這種之后,也會搖。
但他也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他記憶中的那個沈黛,那個曾經亦步亦趨跟著他,用信賴的目追隨著他的沈黛,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
這場與北宗魔域的決戰僵持了一日,到了第二日晨熹微之時,仙門五首的掌門才合力斬殺三大魔君中最強的奉幽魔君。
而另一位吾魔君則與謝無歧戰況膠著,他似乎對謝無歧十分執著,一定要與之分個高低。
然謝無歧本就是天生墮神,與他幾番手,就仿佛是吾魔君在喂招給他一樣,他的魔核越發強大,魔紋從脖頸間一路攀爬而上,覆了半張臉,襯著冷白的皮,顯出了一種野的邪魔氣息。
“可惜啊,可惜啊,若是你父親還在世,你父子二人合力,十洲必然無人可阻,我魔族早就從北宗魔域這蠻荒之地解,稱霸十洲!可惜——”
吾魔君渾浴,卻依舊不甘心地咬牙切齒道:
“可惜你為魔族主,竟是個被正道修士養大的白眼狼孽種!屠殺同族,認賊為師!你可知你那位師尊,百年前也參與過鎮魔族的大戰?那鎮魔碑前白骨累累的池,有三都是你師尊一人填滿的!”
空中劍影凌厲,沒有毫凝滯,使的正是與沈黛相似,從蘭越一脈相承的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