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從鼓鼓囊囊的懷中出了那個繡花布袋。
方才他回來先去見的是狄聞,當時狄將軍就發現他前鼓鼓的像是塞了什麼東西,只因為薛放向他回稟的的事兒非同尋常,所以沒得空問。
何況,就算狄將軍頻頻用目示意,薛十七郎仍是視若不見,好似無事發生,一副不準備解釋的樣子,狄將軍當然就不必再多說了。
雖說中原地方、尤其是江南的織業已經極為繁盛,羈縻州這里也經常有打江南運來的昂貴綢,但是對于本地之人、尤其是聚居各族的百姓而言,最習慣的卻仍是用紡織棉線做出的織布匹,厚實,略,若是做裳自然對不太友好,但勝在不易磨破扯爛。
這個布袋便是用棉線織的,兩細長的帶子,容易斜挎背在上,底的黑,靠外的一側,就是擺夷子心繡出來的花紋,用的是紅,黃,緋以及藍的線,因此織出來的花紋極為艷麗,曼妙而栩栩如生,仿佛是朵朵含苞待放的山茶。
楊儀驚愕于薛放竟會買東西,且還是給的。
東西如何倒在其次。
可當看見這袋子的時候,楊儀還是被驚了一下,做夢也想不到,薛放會弄這樣……過于絢麗打眼之。
說實話對而言,這個袋子確實實用,但花紋就不敢茍同了,這大朵的艷花,不管是對薛十七郎還是對自己,都略顯怪異。
“你覺著如何?”薛放問。
十七郎的表,跟方才炫耀自己給戚峰做時候一樣自信跟充滿期待。
楊儀輕輕地吸了口氣:“意外之至。”
“不喜歡?”薛放有點張,那失之意開始蓄積。
“不不不,”楊儀趕忙否認。
頭一次得人的禮,還是來自于薛十七郎,別說是送這樣實用又好看的過了分的東西,就算是他隨手撿了塊石頭,也是可貴的,“我只是……太過驚喜了。”
有點違心也不算完全違心,楊儀這麼回答。
薛放很容易相信了這句半真半假的話,他得意地哼了聲:“我就說你必是喜歡的。平日里你那小荷包,能裝多點東西?有了這個,別說丸藥,點心,我看連你那個小包袱都能塞進去。”
是是是,他說的都對。
楊儀在想該怎麼跟他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而又不至于讓他看出什麼來。
還好,屠竹及時救場了,他在門頭探了探頭:“旅帥,楊先生醒了?是不是該吃東西了?”
楊儀如釋重負。
幾個侍從走馬燈地向送菜,楊儀洗了臉,整理裳,聞到香味回頭,不由驚呆。
“怎麼這麼多?如何吃得了?”
滿桌子的菜,中間的是熱騰騰的汽鍋,旁邊燒云,小炒,油樅,涼拌山筍,咬春卷,并竹盤盛著的烤魚。
屠竹道:“這是符總管特意吩咐廚下備著,原本都是狄將軍平時的菜品。先生撿著吃的吃,若是不喜歡,有別的口味,只管說,他們再做……是了,還有主食,先生想吃粳米飯,過橋米線,還是虎掌菌金面。”
楊儀目瞪口呆。
薛放在旁道:“當然是面,易于消化。”這倒是省了楊儀的事。
屠竹趕忙告訴了那些侍,又回來道:“這魚也不是本地的,是特意從珥海子運來的弓魚。十分難得,先生好歹嘗嘗。”
楊儀呆呆坐了,見薛放沒有走的意思,便忙又站起來:“旅帥一起吃些。”
薛放先前回來后吃了些東西,此刻并不,可也從善如流地跟一起坐了,道:“當一品大員就是好,我們整天跑來跑去的哪功夫吃這些?”
楊儀正在端詳該吃點什麼。
薛放先拿了碗,給盛了些湯:“先喝一口。”
楊儀欠了欠,思忖著,也給他夾了一筷子燒云:“旅帥請。”
薛放笑道:“你跟我客氣什麼?快吃吧。”
他雖然上說羨慕狄聞一品大員,但事實上并不饞,只把楊儀給他夾來的云吃了,便只看。
瞅了半天,薛放嘖道:“你吃這一口的時候,我這一碗就都吃了,怪不得你瘦這樣。”
這會兒豆子聞到香味走了進來,眼地著。
薛放看看豆子吃的圓滾滾的肚子,搖頭:“你還吃?你看你主人那麼瘦了,你還好意思跟他搶?”
楊儀差點嗆著:“旅帥,食不言,寢不語。”
薛放道:“我又沒吃東西。你自管吃你的去。”他便撿了幾塊炒喂給豆子,豆子卷著舌頭吃了,意猶未盡。
楊儀只吃些竹筍,小炒里的一點菜心,菌菇,吃了半個咬春卷,喝了一碗湯,一筷子魚,已經飽了。
等屠竹送了虎掌菌金面,已經吃不下。
薛放道:“面食,好歹吃一口。”
楊儀因沒吃過虎掌菌,就也勉強夾了一筷子面吃了,果真味道鮮,可惜自己知道,的胃腸弱,再多吃怕要壞事。
薛放把面端了過去,吹了吹,三下五除二吃了:“果然不錯,下回咱們也弄這個吃。”
楊儀正要倒茶漱口,見狀愣住:“旅帥要吃為何不早說,我就不沾了。”
“我又沒嫌棄你,”薛放,滿不在乎地:“還是你嫌棄我?”
屠竹進來見剩了這許多東西,懷疑地看著兩人。
薛放道:“有什麼可瞪眼的,楊先生的胃口就像是那鳥雀一般,你不知道?每一盤子叨兩下就飽了,快撤吧。”
斧頭在外頭聽說,趕忙撒跑進來:“我來幫忙。”
兩個人一陣風似的,很快把東西都撤下去了,兩個人一只狗,都從屋消失了。
楊儀道:“斧頭怎麼這麼勤快。”
薛放笑而不語,只道:“方才你吃著東西,又什麼‘食不言’,我才不便說別的。如今吃完了,我可以問了麼?”
楊儀正洗手,聞言回頭:“旅帥莫非想問狄將軍的病癥?”
薛放道:“你怎就料定是蟲?”
“先前我跟旅帥說將軍的脈相是洪中帶虛,當時并不知緣故,后來見將軍用那鐘丸,那鐘丸之所含的鐘,對人雖是有益,但對于寄生的蟲,卻是微毒。”
看過狄將軍之前的用藥記錄,又問過有關他腹痛頻率,起初這蟲兒極小,故而不怎麼覺察。但日復一日,漸漸長大患,而狄聞病日漸加重,進食越發減,唯有的鐘累積加快,穿心蟲的次數自然就多了,引發多次腹絞痛。
假如不盡快把此蟲除掉,假以時日,狄聞必定暴斃而終。
薛放聽說完,道:“這個蟲子有點討厭。要怎麼才知道中沒中招呢?”
楊儀道:“旅帥細想,將軍先前的形貌是否跟此時不太相同,尤其這兩年,是否過于清瘦?還有,將軍雖然型偏瘦,但是他的腰腹,卻不太相襯,略顯突,再加上他不思飲食,常做干嘔,種種癥狀自然可知。”
薛放連連點頭:“我還是不太放心,你給我聽聽。”他胳膊,把袖子拉了拉。
楊儀見他當真,只得也給他摁著脈門稍微診了診,很快面淺笑:“不浮不沉,和緩有力,可見氣充盈,平衡……旅帥的脈象,是我這些年來所見過最康健的。”
薛放才要笑,卻見楊儀眉頭微皺,頓時竟把他的笑打了回去:“怎麼?”
楊儀抬眸看了他一會兒:“沒……沒什麼。”收手起:“該去看看狄將軍如何了。”
薛放瞥著,瞧出似乎有些瞞。
楊儀卻走到門口,正整理袍,就聽到斧頭的聲音從側間房傳出:“我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烤魚,簡直比還鮮。”心滿意足,嘖嘖有聲。
屠竹說道:“小鬼頭,你這麼小的個子,為何這麼能吃?一條魚你吃了一大半。”
斧頭道:“我正長子,竹哥哥你去吃汽鍋嘛。”又道:“給豆子弄個子吃吧,它都流口水了。”
楊儀這才知道斧頭先前那樣勤快,原來是為了掃尾。
回頭看向薛放,本來想說是自己忘了,應該斧頭跟屠竹一塊兒吃,可又想,縱然自己愿意,但是薛放也在此,只怕斧頭跟屠竹是不敢的。
薛放走到后:“看什麼?對了……”他回頭瞧了眼給楊儀放在床邊的花布袋子:“那個,你得用起來,別白瞎了我一片心意。”
楊儀唯唯。
兩人出了院子,往舍方向去,遠遠地看到舍門口立著一隊人馬。
看那打扮,竟像是俞星臣的那些人,只是一副整裝待發之態。
楊儀疑:“他們在做什麼?”
薛放道:“誰知道,也許是要打道回府了?”
“這麼快?”
“你還舍不得他啊?”薛放驚奇地垂頭看,“你不是也很討厭他麼?”
楊儀搖頭不已:“誰舍不得了?我只是不大信,他真的會這麼快走?”說了這句才又反應過來:“旅帥說‘也’,你為何也討厭俞主事?”
一句話在薛放邊轉了轉,可他最終還是說:“我不喜歡這些假惺惺的文。冠禽說的就是他們。”
楊儀道:“冠禽原先指的是朝堂上大臣們的服,文的補子是飛禽,武的補子是走,才冠禽。”
“你是連我也罵了?”
“……我是解釋罷了。”
“你一個大夫,知道的倒是齊全,楊易,你別也是這飛禽走里的一個吧?”
楊儀啞然而嚇跑:“若是,我又何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
薛放道:“怎不至于?你以為當兒就輕松了?自古以來好些當兒寫詩的,口口聲聲說什麼退、歸山林之類,萬一你也是這其中一個……只不過你比他們利落,當真跑了呢?”
楊儀呵呵道:“旅帥,莫要說笑。就算是冠禽,那也得要麼有財,要麼有才,我有什麼?一把隨時將朽的骨頭而已。”
薛放正津津有味聽著的話,聽到最后,卻不樂意了:“閉,再說這些不吉利的,我就……”
兩人一邊說一邊已經到了舍門口,忽然楊儀止步,原來里頭門邊上,符琪扶著狄聞,正在跟俞星臣寒暄似的,看這個架勢,確實有點臨行送別。
楊儀的心又跳快了:俞星臣莫非真的要走了?這麼輕易?
此時俞星臣跟狄聞行了禮,退后兩步,然后轉往外走來。
俞星臣當然也看見了楊儀跟薛放。
著兩人一高一矮肩著肩的站在一,薛十七郎量高挑,肩寬長,背直腰細,氣質拔群,越發把楊儀顯得像是弱不風的一花枝。
雖然不愿,可胡先生的那些葷話突然又在心底響起。
俞星臣出了門。
薛放道:“俞大人,這莫非是要回京?”
俞星臣居然沒出那種令人討厭的笑意,反而有些郁郁肅冷:“薛旅帥是明知故問麼?”
“嗯?”薛放詫異:“明知什麼?”
“你先前跟……”俞星臣言又止,看了看旁邊的楊儀,這才微笑道:“小侯爺不是也要回京了麼?他日跟你京中相會,也許還要叨擾一杯喜酒呢。”
薛放不著頭腦:“誰說回京?哪來的喜酒?”
楊儀突然覺不妙。
果然,俞星臣瞥著道:“昨兒小侯爺不在,楊先生同我說,侯府跟太醫楊府有聯姻之意,小侯爺此番回京,自會為楊府的乘龍快婿。”
薛放的眼睛瞪的極圓:“你……”他好像要噴俞星臣一頓,但又反應過來人家說的是楊儀……于是他回頭看向楊儀:“你說的?”
楊儀跟他靠的近,此刻便悄悄地把右手探到左臂底下,借著手臂遮掩,輕輕地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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