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俞星臣開口之前,俞鼐就已經是想請楊儀看診的意思了。
而俞星臣最是懂他這位大伯父,又見他忍著病痛,自然替他開了口。
俞鼎不由分說地訓斥了幾句,俞星臣不便還,就只道:“伯父的病癥拖延了許久,兒子心里也替伯父擔憂,又見他疼的那樣,就一時多了。”
俞鼎面不虞,訓斥道:“你最近行事有些張狂,不知是不是進了巡檢司的緣故……聽說那扈遠侯府的薛十七郎是個最不羈的人,你多半是近墨者黑,好端端地,又請什麼楊家的子去給尸首開顱,可知鬧得滿城風雨?”
俞鼎來回走了幾步,回頭看著俞星臣道:“你跟那子可有接?”
“回父親,只是因為之前小聞公子病重,稟告了馮旅帥,才特請了。我同之間門只有公文來往,一應開顱之事,都是落筆記載詳細,下屬自取了給我。”
俞星臣口中說著,心底出現的,卻是楊儀帶了秦仵作徒弟,那徒弟手中捧著托盤,白布蒙著,而舉手想要打開。
“這還罷了,”俞鼎似乎有點欣:“我不愿意背后議論別人的家事,只是楊太醫……這一房實在古怪,嫡不像是嫡,妾室不像是妾室。至于這位大小姐,興許的醫確實有之,可在外拋頭面,為人看診,到底不是正經大家閨秀該有的舉止……”
俞星臣默默地聽著,卻又想起楊儀走到跟前——指著面前的那些駭人圖樣,神態自若,侃侃而談。
正經?大家閨秀?那是什麼……
俞鼎見他低著頭仿佛在聆聽教誨,便又語重心長:“你不跟接,倒也好,免得又無端生出些風言風語,對你豈有好?可話雖如此,你更該規謹自省,謹慎守禮……比如方才就算你伯父有那個意思,倒也不用你主說出來,你既然答應了要請給你伯父看診,豈非又不免要跟際了?”
俞星臣心里想起的,是楊儀在聽說宮南衙出事,一邊咳嗽一邊去找藥丸。
他看著傴僂著背哆嗦的像是風中樹葉,本想去給捶背,卻到底只倒了一杯水,令他欣的是,楊儀竟喝了。
“我同你說的,你聽明白了沒有?”俞鼎似乎看出了俞星臣的神不守舍。
俞星臣垂首:“兒子聽見了,明日,只派一名下屬去請就是……不過,……跟兒子不太相識,十分生分,貿然相請,恐怕也未必就能請到。”
俞鼎聽見“不太相識,生分”,滿意地點頭:“就算請不到,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再說,這京城名醫何止一個,你伯父不過是因為才給太后看了診,太醫院的林院首似乎多有贊譽之詞,才了心罷了,我想,那林院首是個德高重的,對于后輩又多有寬和扶持之意,應該是看在是個子,又略通醫,還是出太醫楊家,才格外贊許些,如此而已!難道一個幾十年經驗富的老院首,竟不如?對了……才幾歲來著?”
說到最后,俞鼎問俞星臣。
俞星臣道:“應該是十六歲,總之未到十七。”
“呵!”俞鼎果真輕笑了聲:“十六歲?剛及笄的孩子……可見那些傳言都是不可信的。你能請到則罷了,請不到,也理應如此。世人都只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焉知不是‘得之我命,不得我幸’?很不必強求。”
俞星臣聽著他那句“得之我命,不得我幸”,恍惚答應。
正在這時,外頭腳步聲響,原來是俞星臣之母、徐夫人帶了幾個丫鬟來到。
進門看了他父子兩人的形,徐夫人笑道:“我聽聞大老爺去了,以為已經好了,沒想到又過這半天,老爺又訓什麼話呢?”
俞鼎道:“沒什麼,已經說完了。”
徐夫人著俞星臣,眼底含笑:“老爺見了他,只管訓斥,卻不知他在巡檢司里忙的兩日都不曾著家,何其勞心勞力的,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也該給些好臉才是。”
俞鼎道:“我也是怕他在外頭稍不注意,行差踏錯,落人話柄。”
徐夫人笑道:“縱然老爺訓斥的是,但老太太那里也惦記著呢,還是快他過去行禮吧,老太太不睡也要等著。”
俞鼎忙道:“那還不快去。”
徐夫人拉著俞星臣的手,帶著他出了廳門,安道:“你父親說你什麼了?臉怎麼不大好?別往心里去,我自然是知道的……你要是在外頭做的不好,怎麼你大伯父總是贊你呢,乃至家里那些清客相公,來往的各府大人,更不用我跟老太太出門應酬,所見的人哪個不說你好。不必把自己得太狠了。”
俞星臣道:“是。”
打起神,跟徐夫人去給老太太請了安,略坐了片刻,才自回了房。
這幾日他也連軸轉,在巡檢司一直忙碌,倒也不覺著怎樣,一旦回來,整個人松懈下來,坐在榻上,也不想。
丫鬟端了水進來,洗了腳:“三爺要沐浴麼?”
俞星臣實在懶怠,但想到這兩日所做的事,心里便過不去,只一點頭。
熱水里泡著,靈樞便上上下下地給他洗,又給他按頭,一邊打量他的臉變化。
俞星臣卻只閉著眼睛,聞著香胰的氣味,不知不覺,整個人恍惚睡了過去。
丫頭進來送洗頭的熱水跟皂莢湯,拭的一疊緞帕。
靈樞們手腳放輕,別驚了,他又怕俞星臣睡得久了,便快手快腳給他洗了頭,用帕子了個半干,才及時將他喚醒。
可雖然拭了上,頭發還沒有完全干,俞星臣并沒理會,直接上榻睡了。
這一夜,俞星臣仿佛又做了些零零散散的夢,醒來后,只覺著頭微微地沉重,昨夜夢見什麼,也一概不記得了。
靈樞進來伺候,看他臉不太對,更之時,又覺著他的手滾燙,試著上發熱。
“大人是不是上不舒服?”靈樞忙問。
俞星臣扶了扶額:“無礙。今日事多。走吧。”
先前他已經打算妥當,今日巡檢司要審問隋子云等人,必定忙的不可開,還不知什麼時候完事。
而他答應了俞鼐要請楊儀,可楊儀并不是什麼招之則來的人,思來想去,還是得自己親自去一趟。
就算明知道有點兒上趕著“強人所難”,甚至于禮不合,那也只能如此了。
俞星臣來至楊府門口,下轎之時,略略頭暈。
靈樞忙將他扶住。
門房早向稟報。此刻楊登正出門,聞言忙向外迎出來。
彼此相見,各自拱手行禮,俞星臣微笑道:“世叔見諒,來的冒昧了。”
楊登打量他臉:“世侄這麼早……可是有事?咦,你的氣……”他即刻看出了俞星臣的雙目微紅,臉泛白,怕是不妥。
俞星臣哪里顧得上自己怎樣:“不妨事,我今日來確實有個不之請,想要勞煩儀姑娘。”
楊登愕然:“儀兒?是巡檢司又有什麼事?”
俞星臣道:“倒非如此,只是家伯父有腹痛的舊疾,昨日突然間門跟我提起了儀姑娘,言外之意,多半是想請看看,咳……”他將手攏著,下那聲咳嗽。
楊登這才明白,他著俞星臣道:“俞尚書的癥狀,太醫院有好幾個太醫給看過,我也略知一一,先前不是好轉了麼?”
俞星臣道:“不過是時好時壞,我本不想勞煩儀姑娘,只是伯父他提了,您看?”
楊登躊躇片刻道:“世侄,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說了。你既然開了口,我本該立刻就答應,可是儀兒……并不是個我說什麼就會做什麼的,而且最近家里有點事……我怕跟我逆反著。”
“哦?府里什麼事?”俞星臣詫異。
楊登期期艾艾道:“是、是一點家事,你也知道,儀兒的母親亡故了,所以我想把姨娘……”
他沒說完,俞星臣已經明白了,心底頓時想起昨兒晚上俞鼎對于楊登的評價。
不過這是人家家事,不便。
俞星臣只一笑:“這也是人之常,想必儀姑娘也該明白。”
楊登說道:“倒不曾怎樣,可我知道心里過不去。至于世侄說的這件事,我……”
俞星臣心中一轉:“世叔,若世叔許可,或者讓我親自跟儀姑娘說……興許好一些?”
楊登一怔,然后點頭道:“這倒也好。我讓人去來。”
當即,楊登派了個小廝,讓去請姑娘出來。
那小廝趕忙往垂花門上去,請丫頭快快傳信。
一個小丫頭得信兒向里奔去,走到半路,卻遇到了楊甯帶了冬兒去給老太太請安。
迎面見這丫頭匆匆地,冬兒便攔住了問道:“一大早你跑什麼?”
小丫頭說道:“三姑娘,外頭小廝來報說,俞家的三爺來了,有急事……”
楊甯角微,卻不聲地:“什麼急事?”
小丫頭說道:“我也不曉得詳細,只是老爺讓快去請大小姐。”
楊甯的臉陡然變了:“請……”
冬兒道:“是請大小姐?你沒聽錯?”
小丫頭不知如何,忙點頭:“是、是大小姐沒錯的。”
楊甯喝道:“滾!”
小丫頭嚇得變了臉,退后一步,才又趕忙跑了。
先前俞星臣一大早登門,這件事,楊甯已經知道了。
俞星臣很主前來,突然間門一反常態……楊甯心想,興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都冷冷淡淡地,不曾跟他聯系的緣故。
所以他終于按捺不住了?哼,總算出一點心意來。
先前在屋,青葉更是主說道:“俞大人這次前來,也不知是為什麼……會不會是因為姑娘一直沒消息,他來探探形?”
楊甯心里也猜如此,面上卻淡淡道:“胡說。他并非這樣輕狂的人。”
方才那小丫頭說什麼“急事”,楊甯跟自以為是沖自己了。
哪里想到急轉而下,竟是為了楊儀?
猝不及防,氣的竟失了態。
而楊儀那邊,昨夜回來,去老太太跟前略晃了晃,便回了房。
雖然也累得很,也還是洗了澡,兩個丫頭齊齊忙活,幫把頭發都干了,又喝了一碗寧神益氣湯,這才睡下。
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忙的太過,這一覺,竟然難得安穩地睡了近兩個時辰,等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寅時。
早上起來,打了兩趟八段錦,又喝了一碗湯藥,神尚好。
心想著昨日在巡檢司畫的那些腦顱圖,竟都留在了那里,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給,萬一不給……
當下便小連取了紙筆,憑著記憶,一一地重新畫了出來。
正在苦思冥想,慢慢描繪,外頭報信的丫鬟到了,說是楊登請去見客。
楊儀雖然詫異,卻不以為然。
小甘則忙問是哪一位客人清早登門,丫頭道:“是俞家的俞三爺。”
楊儀一聽,心中狐疑,第一念頭是巡檢司出了事!
難道是隋子云如何……當下不敢耽擱,急急地忙出院門。
走不多時,依稀瞧見楊甯跟的丫頭冬兒在廊下站著,正往這邊看。
楊儀雖看見了,卻沒當回事。
倒是楊甯揚聲笑道:“姐姐可慢著些,橫豎那人等著你……飛不了的。你只顧著急,萬一磕磕絆絆傷著了,人家怕要心疼的。”
楊儀奇怪地看了一眼,過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由冷笑了聲。
本來不想跟楊甯就這些無關要的事如何,但走了一步,忽地心頭一。
楊儀回頭,著楊甯道:“你……這是在吃醋了嗎?”
楊甯的臉一變。
楊儀靜靜地打量了片刻,呵地一笑,也沒有再等說什麼話,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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