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扈遠侯府。
管事在門口張了好幾回,先前他怕耽誤事,特意派人去巡檢司。
倒是不敢直接催薛放,只找到斧頭,威脅了他一頓。
斧頭到底害怕,這才忙跑去提醒薛放。
眼看天漸晚,里頭小廝出來道:“侯爺問,十七爺到底回不回來?”
管事啐道:“你這猴崽子沒眼的很,沒看我正也著脖子?”
小廝笑道:“是侯爺催著,我才出來說一聲的,又不是我誠心的催您老。”說著靠前道:“聽說巡檢司把花魁被殺的案子結了,還什麼……把兇手的腦子都挖了出來,您老去了巡檢司一趟,可見了稀罕沒有?”
管事道:“你這麼想看,下次你跟著小侯爺去就行了。”
小廝頭道:“那還是罷了,我可沒那楚霸王的膽子,還想多活兩年呢。”
忽聞街頭上馬蹄聲嘚嘚,兩個人不約而同的亮了眼睛:“回來了?”
門口幾個人一起探頭打量,當看清楚馬背上那道影子的時候,小廝歡天喜地的跳起來:“我去報信兒!”
薛放跳下馬,立刻有三四個小廝爭先恐后地上前把馬兒拉住,親熱地招呼:“十七爺,總算回來了。可想死小的們了。”
薛放笑啐了聲:“別只顧說,好生把我的馬兒喂好了。”
斧頭騎著一匹個頭矮點的馬兒,遠遠地跟在后面,豆子跑的比斧頭的馬兒快,已經追到了薛放旁。
眾家丁見薛放還帶著只黑狗,更為驚訝:“十七爺,這是哪里來的?”
薛放道:“我養的。”
眾小廝本以為這狗子是斧頭的,聽薛放說是他的,頓時阿諛奉承,把豆子夸得堪比二郎神的哮天犬。
薛放邁步進門,豆子便跟在旁邊,斧頭在門口停下的時候,一人一狗已經去了。
斧頭因才學會了騎馬,未免不練,下馬的時候差點摔跤,又被馬兒磨得疼,那些家奴在旁邊看著,都笑起來。
斧頭罵道:“一幫勢利的東西,對十七爺那樣奉承,對我就這樣了,還不扶著我,再這麼冷待我斧頭,看下回十七爺還回不回來了!”
大家跑過來,七手八腳把斧頭扶住了:“這次十七爺回來是你的功勞?”
斧頭道:“若不是我著催,你們能見到人?”
“斧頭真是出息了!”有人夸贊,有人則問道:“對了,你一直跟著十七爺,快給我們講講那花魁案是怎麼回事,真把人的腦子挖出來了?”
侯府之中,薛放帶了豆子向而行。
外間的小廝家奴倒也罷了,都忙行禮,里頭的仆婦丫鬟們冷不防看到很大的一只狗子,都嚇得驚呼。
薛放不以為然,徑直向扈遠侯正房而去,正好艾夫人帶了兩個丫鬟也自廊下走來,兩下相遇,猛然看到豆子,艾夫人驚了聲,急忙倒退。
豆子反向著搖了搖尾。
薛放瞥了一眼,低頭豆子,轉進門,豆子便也跟著進去了。
剩下艾夫人幾個在原地,驚魂未定:“那、那是個什麼?”
一個丫鬟忙道:“是一只狗子。”
艾夫人愁眉苦臉地說道:“怎麼會有那麼大的狗,簡直像是一頭狼。”
里間扈遠侯正喝茶,冷不防瞧見一只黑狗在跟前搖頭擺尾,雖并未懼怕,卻驚了一驚,幾乎嗆了茶。
把茶碗往桌上放下,扈遠侯道:“你哪里弄了這個東西?”
薛放道:“什麼這個東西,它豆子。是我養的。”
扈遠侯皺眉:“你就算要養,也養一只好的……這看著……”
“看著怎樣?我這品格也只能養這樣的,”薛放并不跟他強辯,只道:“忙著催我回來,可是有事?”
扈遠侯瞅了瞅那只看著其貌不揚的狗子,又看看薛放,按下心里的話,道:“什麼催你回來,難道你不該回來?之前在南邊也就罷了,好不容易回京,又總在外頭飄著,何統?”
薛放皺眉:“這就是沒事兒的意思?”
扈遠侯喝道:“閉!你把這兒當什麼地方,是客棧還是什麼?”
“你這樣的客棧,毫無賓至如歸之氣,還能開的下去就很奇怪。”薛放回答。
扈遠侯正要再說,艾夫人從外走了進來。
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地上的豆子,艾夫人繞開走到扈遠侯旁:“人才回來,侯爺怎麼就又一言不合的了?先前大夫都你生氣,怎麼竟還改不了。”
薛放聽見“大夫”兩個字,微微抬眸。
扈遠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艾夫人便轉向薛放:“知道你在外頭忙,所以有些事并不驚你,只是先前宮皇上賞賜了你那許多東西,你偏不在家里,到底要回來一趟,親自見一見才是。”
薛放便沒有說話。
艾夫人看向扈遠侯,薛搵起,領著薛放出門往正廳去,進了門,見桌上陳列著數樣件。
正是之前的那一條金銙帶,一領四品的武袍,一對梅瓶,以及通寶宮錢十枚。
薛放先拿起一個梅瓶,見澤明潤,圖案細膩,他彈指輕輕地一敲,“叮”地一聲響,清脆悅耳。
扈遠侯忙道:“小心,這鈞瓷最是名貴,你那手重,別弄壞了。”
薛放道:“這是賞賜麼?不能賣錢還得好生供著,這簡直是個祖宗。”
扈遠侯狠狠瞪他:“口沒遮攔!”
薛放眼睛一亮,看向那些通寶宮錢,原來竟是十枚黃澄澄亮閃閃的黃金制的錢幣,他忙抓在手里掂量,卻有些分量。
薛放轉憂為喜:“這個不錯!這個總該能花吧,這可是正兒八經的錢。”
扈遠侯聽出一點異樣:“什麼能花,你要把這通寶錢拿去花了?你手上缺錢?”
薛放并不回答,只問:“這到底能不能花。”
“你最好別這個心思,”扈遠侯哼道,“你缺錢怎麼不跟家里說,之前要給你錢,你只賭氣不要,現在怎麼了?”
“我現在也沒跟你要。”薛放回答,又走到那領袍子旁邊,提起來看了看:“我明明不是個四品,卻賞賜這樣的袍子,到底想人穿還是不人穿,穿出去豈不是名不副實,惹人笑話。”
扈遠侯道:“這是天恩,因為你有功才得的賞賜,誰敢笑話?”
薛放把袍子扔回去,又抓起那條金銙帶,卻見是黑皮革的底子,上頭鑲嵌著大概十多塊、或圓或方,或大或小的盤花黃金銙,花紋致絕倫不說,且極其華貴氣派,拿在手里更是沉甸甸的。
薛放心花怒放,贊道:“這個不錯!”
扈遠侯看著他滿眼都是那黃金影、眉開眼笑的模樣,冷不防地問:“怎麼個不錯?”
薛放道:“這還用說,這一看就很值錢。”
扈遠侯嘆氣:“看樣子你是真缺錢用了。之前你住在家里,你非得跑去巡檢司……想必平時更跟著人胡鬧,花銷自然就大了。”
薛放道:“誰跟人胡鬧了?我可沒那個閑心。”
他一邊說,一邊將金銙帶打開,在腰上圍了一圍,倒是忽然讓他想到一個詞:“常常聽人家說什麼‘腰纏萬貫’,我這樣也總算是‘腰纏萬貫’了吧。”
扈遠侯道:“你行了!好歹是個侯門之子,弄出這個寒酸沒有見識的樣兒。”
薛放白了他一眼,把這條金銙帶反反復復看了會兒,突然折了起來。
他本想放進袖子里,可委實太沉,于是便又塞進了前,弄得口鼓鼓囊囊的。
扈遠侯打量他的作,有點不放心:“你、你拿著做什麼?”
薛放道:“我留著用,不麼?”
扈遠侯道:“這個東西,是讓你保存著的,不是拿出來用的,再說這樣金赤輝煌,你圍在腰上,不覺著太惹眼了麼?恐怕會招來無端的嫉妒。”
薛放道:“我不把它變賣也就罷了,還管別的呢。”
扈遠侯攔住他,鄭重問道:“不約,你老實說,你在外沒惹事吧?”
“惹什麼事?”
扈遠侯道:“比如……沒學人賭錢之類的?”
原來扈遠侯看他這麼見錢眼開的樣子,心中不由狐疑,生恐他在外頭沾染了壞習氣。
薛放道:“有意思,我哪里有那閑錢去賭什麼錢?”
扈遠侯道:“沒有就好。你要缺錢,只管跟家里說,別只顧死著。”
薛放瞥了他一眼,心中卻冒出一個念頭來,他猶豫著:“我、我……”
扈遠侯道:“怎麼?”
父子兩人面面相覷,四目相對,那一句話在薛放的邊徘徊,卻不知為何,竟說不出口。
扈遠侯正自狐疑等待,冷不防豆子向著門口唔了聲,原來是艾夫人的丫鬟道:“侯爺,夫人準備了晚飯,已經在廳上擺好了。”
扈遠侯揮手那丫鬟退下,再看薛放,他已經轉過去,在數那些通寶金錢。
當夜吃了晚飯,扈遠侯還惦記著薛放那言又止的事。
想問他,薛放卻心不在焉,最后只說累了,徑直回房。
扈遠侯莫名,便讓人把斧頭來,詢問斧頭最近薛放如何,可有什麼為難、異常之事。
斧頭想了想,最近為難的應該就是羈縻州特使那件,除了這個似乎沒有別的。
只是特使的案子,扈遠侯也自是無能為力。
扈遠侯無法,便艾夫人命人去取二十兩銀子,斧頭帶著,以備薛放不時之需。
斧頭只好先拿著,想去告訴薛放,房門卻閉,敲了敲,只有豆子低低了兩聲,除此并無靜。
斧頭以為薛放已經睡了,便想明兒再說就是了。
薛放來至楊府外圍,站在拐角影里。
之前扈遠侯問他有沒有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薛放想告訴扈遠侯自己有了心上人,并且想要娶。
可不知為何,面對扈遠侯,那句話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無法說出來。
回頭后,薛放想了想,也許……他的確不該先跟扈遠侯說。
雖然他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可是楊儀卻并不知道,自己本來想找機會告訴,看看的意思……可什麼時候才是機會?
夜風吹過臉頰,有些發熱。
著楊府的墻頭跟門口,這樣晚了,自然不好就從門口進去,可是翻墻……又怕會生氣。
正在猶豫,突然間瞧見一道模糊的影,沿街而來,薛放本以為是個路人,不以為意,誰知那人左右看看,竟縱而起,瞬間自墻外翻了進去!
此人的作極其敏捷快速,顯然是個高手。薛放大驚,急忙縱跟上。
只是那人已經是不知所蹤,但薛放也不在意別的,他記掛的只有楊儀,便不管那人往何去,只先奔著楊儀的院子直去!
底下楊府的仆婦來往,各燈火在眼底一閃而過。
很快將到楊儀院落,遠遠地見院中有燈,孫婆婆從里屋出來,問了句什麼,丫頭小連吩咐道:“去準備吧。”
薛放見如此平靜,料想無事,只暗中猜測那神人是什麼來歷,沖楊府誰來的。
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再等一等,正聽見屋小甘跟楊儀說什麼“他”。
薛放側耳傾聽,模模糊糊,忽然覺到一異樣。
他猛然抬頭,卻見有一道影子正自楊儀院外翻了進來,鬼魅似的靠近的窗下。
薛放骨悚然,本能地以手摁住瓦片。
剛要揭一片瓦扔過去,又恐怕發出巨響,驚嚇到屋楊儀。
此刻院中無人,薛放翻而下,落地無聲,探臂向著那人肩后抓去!
不料那人竟有所察覺,間不容發之時,閃避開。
屋的燈照了出來,此人蒙著臉,眼前也罩著網巾,暗夜中目閃爍,非但看不清他的容貌,更加看不清眼神。
乍然照面,薛放卻覺著此人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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